唐晓晓夜访带来的心理冲击,远比身体疲惫更让林佑(林柚)难以入眠。黑暗中,他睁着眼睛,耳边反复回响着唐晓晓那些关于过往的倾诉,以及那句“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那种喜欢”。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利用了晓晓的信任,编造了“林柚”的身份,在她面前上演着一出拙劣的戏码。而晓晓,却对着这个虚假的表妹,吐露着对“林佑”最深藏的情感。这种错位和欺骗,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
第二天踏入校门时,林佑的精神状态比前一天更差。即使勉强收起了猫耳和尾巴,他眼底的黯淡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也无法完全掩盖。周围同学投来的好奇或友好的目光,此刻在他感觉都像是无声的谴责。每一次回应孙薇活力四射的招呼,每一次接受周晴悄悄递过来的小零食,都让他的良心备受煎熬。
上午的语文课,老师讲解着一篇关于诚信与担当的古文。那些古老的文字,此刻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字字句句都戳在林佑的心口上。“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老师的诵读声在他听来如同审判。他死死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表象,尾巴根处传来的躁动感提醒着他此刻的伪装是多么脆弱。
课间,孙薇像往常一样,转过身来趴在林佑的课桌上,叽叽喳喳地说着昨晚看的综艺节目,模仿着里面搞笑嘉宾的动作。若是平时,林佑或许会被她夸张的表演逗得忍俊不禁,但今天,他只是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
“欸?林柚,你怎么啦?”孙薇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停止了搞怪,凑近了些,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她说着,还下意识地瞪了一眼周围几个偶尔会偷看林柚的男生。
“没、没有。”林佑慌忙摇头,声音有些干涩,“可能就是……有点没睡好。”他不敢看孙薇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的,是他充满谎言的倒影。
“真的吗?”孙薇歪着头,显然不太相信,“可你看起来好像要哭出来一样。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呀!别憋在心里!”她的语气真诚而热切,带着少女特有的、未经世事的善良。
一旁的周晴也推了推眼镜,小声说:“嗯,说出来会好受点。”
面对这两份毫不设防的关心,林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多想把一切的荒谬和盘托出,但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他只能用力地摇头,把脸埋得更低。
午休铃声响起,林佑几乎是逃离了教室。他没有去食堂,而是凭着记忆,摸索到了教学楼天台附近一个很少有人去的露天阳台。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课桌椅,平时鲜有人至。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大口地喘着气。精神一松懈,猫耳和尾巴“噗”地弹了出来。他绝望地看着楼下操场上嬉笑打闹的学生们,感觉自己像个被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的幽灵。
“我到底在干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哽咽,“欺骗真心对我好的人……像个怪物一样躲在这里……” 对唐晓晓的愧疚,对孙薇和周晴的负罪感,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几乎要将他压垮。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和担忧在他身后响起:
“林柚?真的是你?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林佑吓得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孙薇正站在阳台入口,手里还拿着一个没拆封的面包和一瓶牛奶,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担心。她显然是找过来的。
完了!被看到了!猫耳和尾巴!
林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捂住头顶,却因为慌乱而差点摔倒。
孙薇快步走上前,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佑头顶那对微微颤抖的银白色猫耳,以及身后那条无精打采耷拉着的尾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讶,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惊讶很快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担忧和了然所取代。
“你……”孙薇张了张嘴,却没有像林佑预想中那样尖叫或逃跑。她只是走近几步,将手里的面包和牛奶轻轻放在旁边一个废弃的课桌上,然后看着林佑,语气异常地温柔和平静:
“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开心吗?”
林佑彻底愣住了。孙薇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她没有害怕,没有质疑,甚至没有过多追问那对耳朵和尾巴的来历,而是直接将他的低落情绪与这非人的特征联系了起来,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你……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林佑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连伪装都忘了。
孙薇闻言,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叉着腰,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奇怪?是挺奇怪的呀!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超——级神奇了好吗!这么逼真的猫耳和尾巴,简直是梦幻联动!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超厉害的高科技呢!”
她顿了顿,走到林佑面前,认真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但是,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这个人啊。从你转学来第一天,我就觉得你好像背着很重很重的包袱,总是小心翼翼的,一点都不快乐。今天尤其严重,整个人都快碎掉了的样子。”
孙薇的话像一道阳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林佑阴暗冰冷的心底。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活泼过头的女孩,竟然有着如此细腻的观察力。
“我……”林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巨大的委屈和被人理解的触动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哎哎哎,别哭别哭呀!”孙薇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她掏出口袋里的纸巾,笨拙地递给林佑,“我不知道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这……嗯,特别之处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觉得,这又不是你的错!你看,它们多可爱啊!”
她说着,竟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林佑因为哭泣而微微抖动的猫耳尖尖。
那触感温热而轻柔,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的善意,并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狎昵或恐惧。林佑浑身一颤,却没有躲开。
“而且,”孙薇收回手,表情变得很认真,“不管你有什么秘密,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你都是林柚,是我们的同学,是我孙薇认可的朋友!朋友不开心,我当然要管啦!”
“朋友……”林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似乎不再全是苦涩。
“对啊!”孙薇用力点头,露出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所以,别一个人躲起来难过。不想说没关系,但至少,让我陪着你,或者……嗯,帮你打打掩护?比如下次体育课,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跟老师说你肚子痛,帮你请假!”
她的话简单、直接,甚至有点傻气,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林佑冰封的心河。他从未想过,在自己最狼狈、最不像“自己”的时候,得到的不是排斥和恐惧,而是这样一份毫无保留的接纳和笨拙的温暖。
虽然孙薇完全误解了真相(她显然以为这只是某种罕见的生理特征或高科技),但她这份基于误解的善良和义气,却无比真实地触动了他。
看着孙薇那双清澈见底、写满了“我挺你”的眼睛,林佑心中那沉重的负罪感,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或许……或许在这个荒诞的境地里,他不必完全孤独一人。或许,在维持必要谎言的同时,他可以稍微……贪恋一点点这份虚假身份带来的、真实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用纸巾擦干眼泪,虽然猫耳和尾巴还暴露在外,但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了许多。他看向孙薇,努力扯出一个还算真实的、带着泪痕的微笑:
“谢谢你……孙薇。”
“谢什么呀!”孙薇见他笑了,立刻松了口气,又恢复了活力满满的样子,把面包和牛奶塞进他手里,“快吃点东西!哭累了也会饿的!放心,这个地方是我的秘密基地,周晴都不知道!我帮你望风,你赶紧调整一下,等下我们再一起回教室!”
阳光洒在废弃的阳台上,也洒在少年(少女)的心上。谎言依旧存在,困境远未解除,但这一刻,林佑第一次觉得,变成林柚的日子,似乎……也并非全是绝望和冰冷。至少,他意外地收获了一缕愿意照亮他的阳光。而这份来自“朋友”的温暖,或许能支撑他,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伪装之路上,走得更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