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安那句“一起回家”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明浩死寂的心底激起巨大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沉重的苦涩淹没。
回“家”?那个夏安安精心准备的、承载着他们青梅竹马承诺的未来?
这原本该是温暖的归处,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缚住,几乎窒息,对比以后或许会将就的生活,这件事的回应显得尤为重要。
说……还是不说,苏明浩必须要考虑这会不会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哪怕代价是……伤害现在这个满眼是他的夏安安。
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浑浑噩噩的与夏安安拉拉扯扯,却又时刻回想起林妙歌,不如将此刻的真实想法表露于心。
苏明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泛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
“安安……这件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不敢看夏安安的眼睛,生怕那纯粹的期待会灼伤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
夏安安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心中堆积的敏锐察觉,再次捕捉到他语气中的迟疑和抗拒。
“谈谈?谈什么?苏哥哥,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夏安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受伤。
尽管性格温和,可她并没有像表面那样天真烂漫。
从第一眼看见苏明浩脸上的勉强微笑,她便早已经发现了眼前的这位苏哥哥有些不对劲。
相处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没发现现在的苏哥哥眼神里掺杂着的异样感情。
她只是始终在欺骗自己,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苏哥哥,寻找了这么多年苏哥哥,怎么会因为短短的四个月就喜欢上了别人……
“那是我们的家啊,我布置了好久,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就像小时候我们说好的那样。”她试图用回忆唤起他的温情,伸手轻轻覆上他放在档位上的手。
苏明浩的手触电般微微一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夏安安的心猛地一沉。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
“安安,”苏明浩深吸一口气,游乐园里时时回想起林妙歌的身影后,让他终于确信,他现在真的离不开林妙歌。
内心闪过坚定信念,他终于转过头,迎上她探寻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见底,映着他此刻的狼狈和挣扎。
“我……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小时候的承诺,你记得那么清楚,这份情意,无论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非常感激。”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可是安安,在我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在我什么都不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是林妙歌……”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夏安安的呼吸微微一窒。
“是她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没有她,我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听你讲我们的过去。”
苏明浩的眼神望向车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黑暗,看到了那个简陋出租屋里可能正独自神伤的身影。
过往曾经如今再次历历在目,他忍不住的想起了林妙歌为他所做的所有事……为他愿意倾尽所有,为他撒下善意谎言,为他站台,为他……
“车祸时,她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有什么背景,甚至在救我之前她亲眼目睹了有十几人路过我身旁不救我。”
“甚至在我遭遇车祸后,她给柳家姐妹打电话得知我可能是一个杀人凶手,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愿意救我。
“这样的条件甚至还要加上,那钱是在她癌症中期一个人独自抗癌本就不多的钱,她只是凭着一腔孤勇和对一个陌生生命的怜悯,就倾尽所有来救我。
“她照顾我康复,甚至为了不让我想起“我是杀人凶手”而为我刻意隐瞒了一个身份撒下一个善意的谎言,带我一点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在我最黑暗无助的时候,是她点亮了那盏灯。”
他收回目光,看向夏安安,眼底是深切的痛苦和迷茫:“安安,你对我的好,我们的过往,像一幅美丽的画卷,清晰、温暖,是我应该珍惜的过去。”
“可妙歌……她是我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真实感受到的温度。是她在废墟上,一点点重新拼凑起一个叫‘苏明浩’的人。那种感觉……”
他找不到更精确的词语,“就像……就像你在我心中是故乡的明月,而她是……是我在荒原跋涉时,唯一的水源。”
这个比喻让夏安安的脸色瞬间苍白。故乡的明月固然美好,但荒原上的水源,却是生死攸关的维系。
她明白了苏明浩没说出口的话:那份在绝境中滋生、在依赖中沉淀的情感,已经悄然超越了恩情,扎根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夏安安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感,“你爱上她了?爱上那个只照顾了你四个月的林妙歌?”
“那我们这将近十年的感情算什么?苏哥哥,你失忆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发过的誓,都不作数了吗?”
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像刀子,精准地戳在苏明浩最矛盾的地方。
车站里林妙歌那句“你们真的很般配”如同魔咒般再次响起。
是啊,他和夏安安,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所有人都觉得天造地设。
而他和林妙歌呢?一个拥有商业头脑未来无限可期的新一代领军人物。
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女孩,中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还有安安这份沉甸甸的情债。
“我不知道!”苏明浩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短促刺耳的鸣笛,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他痛苦地闭上眼。
“安安,我分不清!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回到你身边,履行承诺,那才是正确的路。可我的心……它不受控制!”
“看到妙歌苦涩的笑容,想到她可能一个人在哭,我这里……”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就像被撕开一样疼!我没办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心安理得地跟你回去,享受你安排好的‘家’!这对她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
眼泪终于从夏安安眼中滚落,不再是委屈,而是一种巨大的失望和心碎。
“不公平?苏哥哥,你现在才觉得不公平吗?你知不知道,根本没有巧合这件事!”
“在高中找到你之前,我找了你整整五年,甚至怀疑你已经离世之前……我差点疯掉!”
“我动用一切力量找你,在家族里我这个大小姐像个疯子一样!去寻找一个可能卑微到只有乞丐身份的人。”
“我好不容易盼到你活着回来,结果……你却直接忘记了我的存在,见面你说我们的将来还有很长,可以慢慢相处,可平淡相处了几年的结果呢!?
“结果你的心却丢在了别人那里!那我算什么?我这十年又算什么?”
夏安安声泪俱下的控诉,让苏明浩哑口无言,愧疚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双手猛然握紧却又松开,反复几次他很清楚他无法辩驳。
在咖啡馆,他目睹了安安对林妙歌那种“居高临下”的善意和金钱衡量带来的伤害,也看到了林妙歌强撑的骄傲下破碎的自尊。
他夹在中间,既心疼妙歌的委屈,又无法反驳安安那份想要“报答”和“划清界限”的笨拙心思。
这种撕裂感,比任何伤口都疼,可他偏偏无法做出任何精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