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带了早餐,你们吃吧,我走了。”夏安安默默将背后藏着的早餐放在桌子上。
她的到来没有歇斯底里的怒骂,也没有极尽可怜的哀求。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苏明浩一眼,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然后猛地转身,快步离开病房。
只留下一个决绝而悲伤的背影,连同那无声的警告与沉重的压抑感,一并被隔绝在外。
黄发保镖在离开前,最后看了苏明浩一眼,那眼神冰冷,带着警告,然后也沉默地跟了出去。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以及林妙歌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却留下了一片狼藉。
苏明浩站在原地,身体僵硬,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夏安安最后那一眼——不是恨,不是怨,而是一种被彻底碾碎的悲伤,一种心死如灰的绝望——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心尖上,留下永难磨灭的痛楚。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维系着他与过去、与那个熟悉世界的纽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咔嚓”一声,碎得彻底。
那是他失忆前郑重许下的承诺,也是夏安安十年如一日珍视守护的整个世界。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投向病床。
林妙歌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单薄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泪水早已浸透了枕套,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不敢看他,巨大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夏安安的痛苦、悲伤的背影、那句平静却字字诛心的“是你先说的要娶我”,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可耻的掠夺者,一个用“救命恩人”的身份裹挟了苏明浩情感的强盗。
“对……对不起……”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都……都是因为我……害了你们……害她……那么伤心……我……我真不该……”
“妙歌!”苏明浩的声音疲惫却异常坚定,他几步跨到床边,不容拒绝地再次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泪水的湿意。他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蜿蜒的泪痕,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多用一点力就会破碎。
“看着我,”他低声要求,深邃的眼眸锁住她通红的、充满水汽的眼睛,“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因为你‘出现’了,才导致这一切。”
“而是失忆的我和安安之间……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弥漫着撕裂般的痛楚:“伤害她,看着她那样离开,我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安安她……她是我过去十年里最重要的人,我们一起经历过最艰难的岁月,那些感情是真实的、深厚的。
“但妙歌,正因为这份深厚,我更不能再欺骗她,欺骗自己。假装一切如常,假装我能回到失忆前的状态,假装我对你的感觉只是感激……那才是对她、对我、对你,最大的不公和伤害。那会是更长、更深的痛苦。”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感:“所以,不要背负不属于你的愧疚。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
“是我闯入了你的生活,把你卷进了这场混乱的风暴,让你承受了本不该有的委屈、压力,还有那些刺人的目光……让你觉得自己卑微,让你连喝杯咖啡都觉得格格不入。”
他想起咖啡馆里她强忍苦涩一饮而尽的样子,心脏又是一阵抽痛。“从现在起,让我来面对这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快点好起来,把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答应我。”
林妙歌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守护和深切的心疼,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和力量。
那力量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穿透了她心中厚重如山的自卑与自责的阴霾,终于让她冰冷的心找到了一丝可以停泊的港湾。她不再是孤零零地漂浮在愧疚的海洋里。
她反手,更紧、更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眼泪却在这一刻决堤而出,汹涌得无法遏制。
这一次,泪水里不仅仅有对夏安安的深切愧疚,有对自己处境的自怜,更夹杂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酸楚 。
一种被理解、被选择的释然,还有一种对未来巨大不确定性的茫然与恐惧。
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声的哽咽,肩膀抖得更加厉害。
窗外的雨声陡然加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密集得如同战鼓擂响,又像是为一段旧时光的彻底落幕敲响的丧钟。
同时也为一个充满未知与荆棘的新时代,拉开了沉重而湿漉漉的序幕。
苏明浩轻轻抬起她的手,将那只依旧冰凉的手背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肌肤相贴的瞬间,传递着无言的心疼与慰藉。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在弥漫的消毒水气味中紧密相依,窗外是喧嚣狂暴、永无止歇的雨幕。前路是浓雾弥漫的悬崖峭壁,夏安安的离去或许只是第一道风暴,更大的惊涛骇浪可能还在后面。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风雨飘摇中的小小孤岛,他们的手紧紧相扣,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又被心头的重压挤得无比局促。十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明浩,我觉得你应……”林妙歌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打破了沉寂。
“妙歌,我想……”几乎在同一瞬间,苏明浩也开了口。
两人都愣住了,随即看向对方,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苦涩又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这份不约而同的默契,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
他们的目标与想法,竟如此出乎意料地一致。
苏明浩深深地望着她,眼中翻涌着迟来的、巨大的悲伤,那是对过去十年情谊的祭奠,也是对夏安安无法弥补的亏欠。“那我……去找她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林妙歌没有丝毫犹豫,她轻轻却坚定地摇头,眼神澄澈而坦然,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清醒:“不用问我,明浩。去找她,这是你应该做的,是你必须去面对的。这不是请求,是你的责任。”
她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而我……我从来就不是这场‘战争’的赢家,也永远不会是。夏小姐陪你走过十年风雨,那份情谊的重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是意外,是命运开的玩笑。我救了你,也……也身不由己地爱上了你。”
“但我绝不会,也绝不允许自己,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去绑架你的感情,去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成为一个掠夺别人幸福的……‘强盗’。”
她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自己最隐秘的挣扎与坚持,也清晰地划定了自己的底线。
她爱他,但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这份爱,不能建立在另一个女人心碎的废墟之上,至少,不能以如此不明不白、充满愧疚的方式开始。
苏明浩的心被狠狠撞击。林妙歌的这番话,远比夏安安的泪水更让他震撼。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知道这份感情的代价,并用最柔软也最坚韧的方式,维护着她所认定的公平和道义。
她的爱,带着自我牺牲的底色,纯净得让他心疼,也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凝视着她苍白却无比坚定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缓缓地、无比郑重地松开了。那松开的手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抽走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床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再看林妙歌,怕再看一眼,那强装的坚定就会瓦解。
他的目光投向病房门口,投向夏安安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有痛苦,有决绝,也有必须去履行的沉重责任。
“等我回来。”
他背对着她,只留下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说完,苏明浩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中,沉重而坚定。他拉开门,身影融入了医院走廊冰冷的光线里,最终消失在林妙歌模糊的视线中。
病房里,彻底只剩下林妙歌一个人。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显得更加清晰、更加空旷。
窗外暴雨依旧猛烈,疯狂地冲刷着玻璃,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夏安安放在桌子上的那份早餐。
普通的保温袋,安静地立在那里,却像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巨大的讽刺。
它代表着夏安安的教养、体面,也代表着那份被自己“闯入”而彻底打碎的美好。
林妙歌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再次滑落。她赢了什么吗?不,她只是被命运推到了这里,被动地接受了一份沉重的爱意,又主动地背负起了另一份沉重的愧疚。
前路茫茫,苏明浩此去的结果未知,她和他的未来更是笼罩在浓雾之中。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坚守了自己内心的准则——不做强盗,即使代价可能是失去刚刚握紧的手。
这份清醒的痛苦,是她在这场风暴中,为自己保留的最后尊严。
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枕头里,任凭窗外的雨声将她的无助和等待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