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水君……」
又是这个声音。到底是谁的声音,为什么怎么都记不起来。
而且每次说的话都很破碎,完全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除了想要找我以外,一点也听不懂。
「有人……在等你……」
在等我?这是什么意思?是谁在等我?
我徒劳地抬起头四处搜寻,却什么也看不到。或者说,看到的东西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梦境大概就是这样,谁在做什么可以很清楚,但其余不被关注的背景就很模糊,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总觉得说的不只是梦境呢。
「快点……醒来吧……」
醒来?你不是要找我吗,为什么要叫我醒来呢?离开了梦境,不就完全没办法交流了吗?那样不是你所希望的吧?
没有办法将这些问题传达出去的我,只能叹出一口气,任由梦境摆布。
虽然照理来说,梦境也是由我自己产生的,这么说来还真是矛盾啊。明明是自己产生的梦境,却会反过来被梦境摆布,自己却无能为力。
……总觉得这说的也不只是梦。
「她们比我……更需要你……」
……?
这是在回应我吗?
我想要传达出去的问题,得到了回应吗?
不等我弄清楚这件事,强光就刺入了我的眼睛。
「唔呃……」
好刺眼,这是什么地方,监狱吗?难道说我正在面对探照灯贴脸和严刑逼供吗?照这样下去,接下来是不是该给我吃猪排饭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绝对会拼尽全力挺过逼供环节的,并不是为了猪排饭,只是因为男人的尊严而已,没错。
正当我想得流口水……不,是流泪,为自己的坚强而流泪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敲碎了我的幻想。
「你醒了吗,温水君?!」
好消息是并没有被关进监狱;坏消息是猪排饭也没有了。
我有些绝望地睁开眼,迎面而来的是一只正在流泪的八奈见。
「八奈见同学……?」
在我来得及说完之前,八奈见就一下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我。接着,她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虽然是很动人的场面,但该怎么说才好……总觉得有点太过熟悉了。
「呃,那个,八奈见同学……」
或许会有人说我不解风情,但说真的,现在,当下,此时此刻,对我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另一件事。虽然八奈见也很重要,但果然还是另一件事更重要一点。
我轻轻拍打八奈见的后背——同时极力忽略掉让我回想起上一次做了近乎犯罪的事的触感——然后尽可能温柔地把还在抽泣的她从我身上扶起来。
「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在车上。」
听到这个回答我有些欲言又止。我承认,虽然哭唧唧的八奈见是很可爱啦,比平常还要可爱,尤其是考虑到她是因为我而哭的。好了,就此打住,不要再强调这一点了,真的很危险,我是说对我的神智而言,毕竟再怎么说也是4K啊……
刚才说到哪里了来着,啊,对了,虽然很可爱,但这种状态下的八奈见脑袋实在是太不灵光了。果然还是需要其他人来为我说明一下情况啊……我一边抚摸着八奈见的头,一边等待着其他人过来。
说起来我是为什么开始摸她的头了啊……
比起那个,现在外面一片黑暗,应该是晚上才对吧?居然还专门在车里点了灯,麻烦稍微节俭一下啊,我应该只是昏迷了一阵子而已吧,哪里用得上这么大阵仗?
说起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直接躺在地板上。我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身下垫着的东西,难道是干草吗?这些家伙在搞什么啊,我又没有受伤……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还说我是老好人,明明他们自己也都在做些多余的事。
还是先把灯灭掉再说吧。我腾出一只手,越过八奈见去够那盏灯,却被从车外进来的人打断了。
「八奈见学姐,部长他……」
声音突然渐行渐远了,好奇怪。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喂,八奈见,现在不应该拦住白玉同学然后向她解释清楚吗?虽然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
我叹了口气,拿起灯的同时转头看向她。八奈见安静地跪坐在一旁,除了微弱的哼唧声以外,一点声音也没有。还真是乖巧啊,八奈见。
……这家伙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我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么一会叹了好多次气,这些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如果都能像佳树一样就好了。我从干草堆上爬起来,掸掉粘在身上的干草之后,看着安睡着的八奈见,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出乎意料地,有点轻。
比起柔软的触感和八奈见有些不老实的动作,还是这个给我的印象更深刻一点。
话到嘴边却有点说不出来。总之,辛苦你了,八奈见。
我转身看到刚刚被我放在一边的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放回了原处。
明明刚才还在抱怨别人,结果自己也做了多余的事。我笑着摇摇头,拨开帘子下了车。你这种老好人,哪来的立场嫌弃别人多管闲事啊?
不过,我也不讨厌当个老好人就是了。
◇
不知为何,看到佳树她们在外面做饭时,我竟然有点想哭。
换作平时我可能会驻足感受一会这样美好的氛围吧,可惜现在并不是我们记忆中的『平时』了。
没有心思为此感伤,我加快脚步走向她们。
「温温,猜猜我是谁?」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紧随其后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毫无难度的题目却让我的心感到有点刺痛。我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把她的手放下来。
「烧盐,你怎么……」
烧盐看起来有些意外,咬着嘴唇别过脸去,罕见地露出了羞涩的样子。看着她现在的模样,我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赶在我决定好之前,佳树先打破了僵局——虽然对其他人来说貌似并不能算是僵局。
「兄长大人,烧盐学姐,可以吃饭了哦。」
「啊,好的,辛苦你了佳树。」
「好过分哦,明明我也出力了的,部长。」
我扶着烧盐向佳树她们走去,却被白玉同学拦了下来。她绕着我转了一圈,接着无比自然地牵走了烧盐的手,甚至连烧盐都是看到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截走了。
「不过,如果好好关心会长的话,我就原谅部长~」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热衷于把我往火坑里推呢,白玉同学……我看着朝我吐了吐舌头的白玉,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刚才那一瞬间,烧盐的眼神,总觉得有些悲伤。
我闭着眼摇了摇头,应该是我的错觉吧。况且反正本来也要把天爱星同学叫来吃饭,就这样吧……
我叹了口气,然后在八奈见的目光的注视下走向了佳树她们。
「那个,马剃同学,该吃饭了哦?」
「啊,好的,温水同学,谢谢你。」
海獭居然也会这么恐怖吗,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来看着我什么的……还好我技高一筹。我暗自咽了口唾沫,用眼神对白玉表达了强烈的谴责,却只收到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回应,这家伙是要怎样?一定要亲眼看着我死在八奈见手上才行吗?
但万幸我并没有那么脆弱。至少我成功吃完了这一顿饭。
毫无悬念我的那一份肉又被八奈见占用了……什么的并没有发生,她奇迹般地把我的那一份留给了我。虽然听起来跟奇迹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这可是那个八奈见啊。
总觉得八奈见无形之中变成了什么山○组的大人物一样。
等到大家都用完餐后,氛围终于再次严肃起来。
「那个,八奈见同学,今天的车是你开的吗?」
「欸,啊,是的。」
八奈见好像有点惊讶于我的问题,一时之间竟有些结巴。
「毕竟温水君你……」
「没关系的,不必这样,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嘴上说得很轻巧,但内心还是很沉重的。就算对方只是个未曾谋面的、挟持了同伴的、助纣为虐的家伙,也很难接受吧。毕竟他也只是按照上级的命令来做,我确实很难指责他什么。虽然只能算是紧急避险,但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
我摇了摇头,抛开那些沉重的想法。至少我们都还安全地活着。
「谢谢你,八奈见同学,你做得很好。也谢谢你照顾我。」
如果没有八奈见,我们也许就只能呆在原地等待下一批追兵了。
「欸,没、没有啦,只是换了条路线前进了一段时间而已。而且也是停下车之后才照顾你的。」
这家伙怎么更结巴了。
「八奈见学姐,今天你只开了一小时的车哦?」
「小白玉?!」
白玉同学原来并不是专门针对我一个人而已,谢谢,这下我就放心了。我避开八奈见的死鱼眼,看向其他人。
「考虑到已经遇上了追兵,虽然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但最好还是警惕起来。所以我提议,今晚轮流守夜,怎么样?」
我扫过大家的脸,不出意外没有得到反对的意见。既然如此,就确定一下具体的顺序好了。
「那么,就按照这样的顺序来吧:第一个是我,之后分别是小鞠,八奈见同学,白玉同学,马剃同学,最后是佳树。各位没有问题吧?」
「那个,温温,把我漏掉了哦?」
「烧盐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毕竟昨晚才经历了那样的事。」
「可是明明温温你……」
「这个,虽然说不清楚具体原因,但睡完一觉之后确实已经完全没问题了,所以交给我就好。」
「那我也没问题!」
「好啦,烧盐学姐,还是乖乖听部长的话吧。」
「小白玉,你怎么也欺负我!」
看着抱着白玉痛哭流涕的烧盐,我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看这个样子,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说起来居然又是白玉在救场,那么之前对我的『恶行』就姑且一笔勾销吧。现在的我对你只有感激,白玉同学。我耸耸肩,站起身来。
「那么,大家就先去休息吧。」
在与大家分头的瞬间,我好像从小鞠脸上看到了某些难以言表的神情。
之前所说的『好像没怎么变』,貌似并不正确呢。
这么说来,还没有问过小不点们的事。我往回走了两步,却突然顿了下来。
既然她一直没有提,那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吧……
更何况,哪怕想要问,也还是等到休息好之后再问更好些吧。想到这里,我彻底收回了走向车子的心思,转而背起枪向刚才没有熄掉的篝火走去。
说起来,虽然精神比昨晚上好转了很多,但究竟是为什么呢?睡一觉的作用有那么大吗?我可是连开枪之后的记忆都没有了啊,这未免太过夸张了。
说真的,如果只是睡觉就可以让我接受杀人的事实的话,那可能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拜托稍微考虑一下合理性好不好,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作者的话……
不过,说到这个,那把枪又为什么会有实弹呢?
比起已经有了不算坏的结果的问题,还是这个问题更有思考的必要。没有记错的话,那把只装了空包弹的枪,我应该全程都有拿着的才对。而且退一步说,我根本也没有接触到装了实弹的枪的机会吧?
总不能是逃出来的时候拿成了佐藤的枪吧?可是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记得那家伙有带着枪跑去跟我吐苦水。另外,说真的,如果那家伙喝醉了还带着枪未免太糟糕了。
我顺着思绪抬起头,望向放在车边的枪。也没有办法靠外观或手感来判断,毕竟我根本没怎么碰过那把枪,只是一直背着它而已。
这么说来,实弹和空包弹的重量会不会不一样?不,仔细想想应该不会吧,毕竟只有火药的差别而已……
等等。
我盯着横放在腿上的枪愣了半刻,之后猛然抬起头,再次朝车边望去。
在来得及看清之前,我的目光就已经被一个小麦色的身影吸引了。
「烧盐?你怎么……」
「温温。」
在我问出口之前,烧盐抢先一步打断了我。虽然有些磕绊,但她还是迈着最平稳的脚步来到了我的面前。接着,她在我跟前站定,然后——
把拐杖扔到了一边。
「烧盐……」
「请和我跳一支舞吧。」
烧盐又一次打断了我,把方才还握着拐杖的手伸向我。
「为……」
「嘘——」
烧盐踌躇了一瞬,随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将食指竖在了我的唇前,尽管她盯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羞涩和别扭,但她还是毫无动摇地直视着我的双眼,仿佛要从里面挖出我的灵魂。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一次把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把目光从烧盐的脸上移开,转到那只摆在我面前的手上。
尽管因为拄拐的需要,那只手的虎口和掌根已经生出了厚薄不均的茧,但看到它的瞬间,我还是无法遏制地回想起了,那个夏天,以及握住我的那只手。
虽然我说不清楚彼时的烧盐对我究竟抱着何种感情,也不清楚烧盐自己是否真的理清了自己的内心,但看着那只手,我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有不得不握住它的理由。
毕竟,那可是用来握住拐杖的手啊。
于是,我伸出了手。
向着月光和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