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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
白玉后退了半步,却因为追兵的『保护』无法离开这个怪圈。她向后撤出的脚深深扎在泥里,好像下一秒整个人都会深陷进去。
「小莉子她就死在我们两个眼前啊。那枚流弹突然就出现了,我都来不及反应,就……」
田中老师一边死死盯着白玉,一边神经质地微微摇头,好像是在否定自己的话一样。柔软的声音在此刻突然僵硬,甚至传出了一丝隐约的破裂声。
「不,不对。是我,是我害死小莉子的。如果我当时没有走神,没有那么粗心大意,肯定就不会……」
已经把白玉逼到追兵围成的角落里的田中老师,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倏地放下了双手。
寒意突然消失了。
紧随其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如同针扎一般的可怕氛围,不由分说地将我紧紧裹住,不容一丝一毫的喘息。
田中老师突然抓住白玉的肩膀,又一次盯着她的眼睛不放。他的指甲几乎嵌进白玉的皮肉,像是要从她身上剜下来些什么。
接着,他张开了嘴。
「你当时在哪?」
包裹着柔软的内在的那层玻璃,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重压,于是一点点地裂开了口子。柔软夹带着碎渣,毫无察觉地在人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伤痕。
「你是谁?」
听到这句话,白玉像是再也没办法支撑下去。她陷在泥中的那只脚,拖拽着她的腿,一起被泥泞吞噬。很快,她就完全跪坐在了地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在这片不久前还干燥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大地上。
「难道你是,不,不对,小莉子已经……但是,难道,是实……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不,不对……」
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夹杂着已经声嘶力竭却没有半点硬度的嘶吼,像是一柄无法切割的钝刀,反复折磨着我的意识,却拒绝给我明确的痛苦。它只是摩擦,磨损,一遍又一遍,不是出于任何原因,仅仅是因为它能做的只有这些。
「你,你!」
田中老师像是在指责面前假扮成他妻子的白玉,眼神却漫无目的地扫过围成一圈的追兵,唯独没有落在那个倒在地上的『妻子』身上。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质问谁,又或者,他根本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报告,队长。」
「说—!」
不知为何拖长又戛然而止的声音,让那个突然发声的高大士兵也犹豫了片刻。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白玉,但他旋即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用与这样的气势相当不符的、明显带着心虚的声音吐出了绝对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向田中老师坦白的话语。
「这个女孩,和您夫人长得不……」
「闭嘴。」
咔哒。
那把手枪,强迫他停下了坦白。
「亲爱的!」
刚才还瘫坐在地上的白玉,不知何时突然起身,拉住了田中老师已经扣住扳机的右手。然后,轻轻地,将他的右手按了下去。
「别这样。」
「我,你……对,实酱,你这是……」
「我已经明白了。」
看着白玉那副善解人意的表情,田中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他在白玉的抚摸下逐渐平稳了呼吸,之后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谢谢你,亲爱的。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嗯。」
白玉紧握着田中老师的双手,也向他回应了一个同样真挚的笑容。
……为什么?
难道白玉说服自己选择了田中老师吗?
我面对着再次对准这边的枪口,不知该将视线聚焦在谁的身上。两人温情无比的理解时刻,在我看来,充斥着的只有令人胆寒的恐惧和无法言说的诡异。
要被抛弃了吗?
只是为了成为一个幻影吗?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露出了那么真挚的笑容呢?
我的视线终于聚焦在已经松开了田中的双手的白玉身上。她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我能感受到,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笑。
但——
她对着我,说了一句话。
我眯起眼睛,努力跟上她的嘴唇。无声的话语透过逐渐解冻的空气,直接传达到了我的脑海当中。
『对不起,部长。』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像是道歉。反倒像是……
没有给我参透这句话中掺杂的各种情味的时间,她立即猛地上前一步,强硬地拉住田中老师的手。
于是,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中,他们二人的目光,再次交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