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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从未见过小鞠这副样子。哪怕是那一次我擅自替她做决定,让她被迫丧失掉接手学长姐留下的文艺部的资格时,那个向我扔出水瓶的小鞠也没有像这样……
可怕?或许是。应该还有更准确的词,但我找不出来了。
「就因为马剃向你表白了,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玷污她的心意了吗?你在开什么玩笑!如果我现在向你表白,然后立刻自杀,你也会就这样带上我,因为『不能抛弃我』,因为『这样对我不公平』吗?」
脸颊着了火一样疼,耳朵里也响起时大时小的鸣声,好像被狠狠抽了一个巴掌。
「你这个混蛋难道以为马剃只是为了你而死的吗?你以为一个表白就足以让她成为你一个人的私有物了吗?你到底把她的决心当成什么了!她不是为你而生的,更谈不上为你而死!她是为了保护我们才那么做的!她是为了我们所有人而死的!」
湿润的触感从我的眼眶传来,居然有点陌生。我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来辩驳,或者是挽回,却只有张开嘴唇又合上的份。面对这样的话语,一切可供选择的话术都变得苍白无力。
「而且!向我承诺『所有人都想回去』的人明明是你吧!明明大家都还在坚持,大家都还没有放弃,为什么你反而第一个放弃了!你的承诺就那么轻飘飘的吗!」
深入骨髓的自责,将我牢牢困在原地,让我的头颅不断低下,直到无法再低,视野中只剩下焦土。然后——
静止。一切都达到最低点的瞬间,我的世界突然暂停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种话,凭什么是她来说?
「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就为了一起回去。每个人都付出了那么多,你却、你却……」
一股无名火突然涌上心头,片刻就驱散了刚才的僵硬,只在我脑海中留下一个简单的念头:
「你有什么资格?」
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质问自己,但为时已晚。相互连缀的无端指责不受控制地被从我的声带里拽出来,怎样努力也没办法让它停下,只能任由它们在攻击小鞠的同时,也从我的心尖反复划过。
「要说付出,八奈见开了车,佳树做了饭,我……」
说到这里,嗓子眼突然紧起来,不知究竟是我的努力奏效了,还是身体自己抗拒说出那三个字。眼前闪过一道红色,最终只有言不由衷地转折成『也开了车』。
「……烧盐离开了,天爱星和白玉都为此牺牲了。但你呢?你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从头到尾你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吧?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付出,跟我谈竭尽全力?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可以站出来指责我,除了你!」
终于,停下来了。
我呼了口气,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战栗。
佳树冲上前来拉了我一把,我却像纸片一样飘落在地。
能看到的只有推开八奈见的小小身影。
明明小得让人心疼,却还是像棵弱不禁风的绿芽,倔强地在风中颤抖。
在倒在地上、无法被佳树扶起的我看来,简直就是一棵参天大树。
「你问我做过些什么,是吗?」
平静得吓人,就像我刚才陈述天爱星的表白一样。
「反正脸上的伤疤已经给你看过了,也不差这个。」
小鞠又一次推开了八奈见的手,接着转头避开了她布满泪痕的脸。
「有关于你的位置的情报,是我偷来的。」
「什……」
「你还记得,烧盐的信里提到的『得罪上司』吗?我就是从那里偷来的。」
「你……」
「他是我最后一个亲人,虽然我甚至没记住该怎么称呼,但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里,能找到的,只剩下他了。」
愧疚。现在只有这个词能最大地概括我的内心。
我现在连张开嘴都做不到。
「我背叛了他,选择了你……你们。
「我已经回不去了。」
一片空白,又一次。
头有些昏,有点不明白小鞠刚刚究竟说了什么。反胃感让我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涸,空留两道浅浅的泪痕。视线找不到地方聚焦,只能听到尖锐的耳鸣声。没办法思考,没办法听清楚她的话,像是被关在玻璃房里,被迫与她相隔。大脑或许在拒绝接受。
但过于沉重的信息丝毫不顾我的想法,粗暴地填满我的思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佳树和八奈见一起搀扶起来的。
直到抬起头,却怎么也找不到小鞠时,最后她留下的两句话,才被我的大脑姗姗来迟地处理完毕。
「再见。祝你、你们平安。」
没有听见她紧张时熟悉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