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星仁

作者:薛定谔的呜喵王 更新时间:2025/10/23 12:11:50 字数:5715

“这篇阅读理解里有几个生僻字,但核心知识点你们初中地理课都学过。”衡静双语学校的陇渊籍沈老师站在讲台前,手里的课本轻轻敲了敲黑板,用流畅的陇渊语与樱庭语穿插着解读,“来看第一题,‘陇渊国的万山之祖’——就算忘了地理知识,就算初中的地理知识忘记了,这关键字……”

他刻意停顿,等待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地说出那个字:“山!”

“无误,”沈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划过课本上的插图,目光扫过星见绘仁,眼底带着几分悠远:“我之前讲过悬榻山脉里玄黄龙的传说吧?那龙啊,正是陇渊国中‘陇’字的由来。当时你们听得眼睛都亮了,这题要是错了,可就说不过去了哦。”

星见绘仁低头看着试卷,缩略图上的樱庭和陇渊的国土犹如一副工整的太极阴阳图,笔尖在“悬榻山脉”四个字上轻轻顿了顿。

选择题的答案和记忆里母亲教的分毫不差。绘仁还知道,沈老师没说全——悬榻山脉之所以叫“悬榻”,是因为玄黄龙的沉睡之地不在山脉之中,而在脉外的皞海湖,那湖便是“龙的床榻”,连悬榻山脉的名字都由此而来。

那些关于陇渊的细碎知识,是小时候母亲坐在织机旁,手里绕着银灰丝线时,一边织着衣物,一边像讲述睡前故事般教会她的。

绘仁的目光不自觉飘向沈老师身上的旌袍。那是一套华美的陇渊男士传统服饰,领口、袖口绣着细密的云纹,针脚匀净得像流水淌过,一看就知道是纯手工缝制的精品。绘仁的指尖下意识攥了攥校服衣角,心里悄悄泛起一丝向往——她也想有一套女士的陇渊传统服饰,像妈妈照片里穿的那样,穿上它,仿佛就能更靠近母亲的故乡一些。奈何家里的窗帘已经拉了十年,连新的桌布都没换过,更别提这样贵重的衣物了。

“叮铃铃——”

下课铃声清脆地响起。

下课铃打断了绘仁的思绪。沈老师合起教案,语气又沉了几分:“下课前最后说件事,高三那年有去陇渊的交换生名额。我讲陇渊故事的时候都这么感兴趣,那就好好争取交换生的资格,也好好学陇渊语,别只当是应付为师。”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在绘仁身上停了半秒,才笑着补充,“要是田中老师没别的安排,就赶紧放学吧,下课。”

“交换生”这三个字像颗小石子,在绘仁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母亲曾描述过的陇渊风光——悬榻山脉的雪线,皞海湖的晨雾。那是母亲的故乡,是她心底埋藏最深的向往。

可涟漪很快就散了——父亲雄一郎总不在家,家里的冰箱还是自己童年的旧款,箱式电视和旁堆着的那几本没开封的《星象观测月报》上更是落满了灰,连她的钢琴都该调音了却一直没修,这样的经济状况,怎么负担得起交换生的费用?

绘仁站起身,默默整理书包,然后将那张几乎满分的试卷仔细折好,塞入书包最里层,仿佛在藏匿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指尖碰到书包里母亲织的围巾,那柔软的触感让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跟着人流走出教室。

“听沈老师说,这次陇渊语考试你又考了年级第一?”刚走出教室,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绘仁转头,看见太宰卿彦背着手走过来,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学生会徽章。“看来这门课我应该是没希望超过你了。”

“卿彦!”绘仁难得开了句玩笑,语气里带着点熟稔的轻松,“你这几天在教室的时间还没不在的多,再这么忙,别的科目也等着被我远远甩在身后吧。”两人并肩走在通向校门的走廊里,窗外的杏树叶被风卷着,落在栏杆上。

“学生会这几天确实忙,还得辛苦你再帮我管几天班级。”卿彦的语气诚恳,带着歉意,又忍不住笑,“不过你也别太得意,等文化祭结束,我就把进度赶回来。”

“没,没什么啦,就是帮老师传个话、收收作业。都是些小事,一点也不累。”绘仁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走廊里的文化祭海报上,“倒是你,作为学生会长,肯定为文化祭忙坏了吧?我可特别期待今年的活动。”

“本来以为文化祭前累点,开始后就能轻松了。”卿彦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前面,手里多了个银色摄像机,“结果田中老师又给我派了个任务——在最佳位置,帮一位同学拍钢琴独奏。特意强调要有手型的特写。”

绘仁眼睛亮了:“诶呀,果然是你!田中老师老师连这个都嘱托了呀。”绘仁指尖蹭过围巾角,耳根有点发烫,“那到时候就拜托你啦……”

“一位班干部,一位校干部,两人走这么久,在咬什么耳朵呢?”森川咲良突然从后面跑过来,背着书包挤到越走越近的两人中间,双马尾辫扫过两人的肩膀,“文化祭可还有好几天呢,不过明天放学就是灵异社活动啦!作为社长的我,郑重要求你们都得来参加!不来的话~……”

咲良瞬间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夸张地捂住胸口,“......整个灵异社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呜呜呜.......”

绘仁和卿彦对视一眼,都憋着笑,异口同声地应道:“收到了~社长大人!”

三人的说笑声在校门口渐渐散去,咲良活力满满的嘱咐和卿彦温和的承诺犹在耳边,绘仁站在校门口,望着好友离去的方向,直到他们的背影完全融入街景。周遭的世界仿佛被加上了一层隔音的滤镜,瞬间静谧下来。

星见绘仁独自走在校园旁的小路上,风裹着校园里的杏叶飘过来,几片落在她的校服肩上,触感凉得像没焐热的指尖。她抬手拂开,叶子打着旋儿落在脚边,翠绿的边缘已经泛了黄——就像她那点“去陇渊”的渴望,刚冒出来就被现实压得发沉。

“这么快……又到秋天了呀。”她轻声自语,带着一丝物哀的感伤。

话音刚落,一片杏叶慢悠悠飘到她眼前。绘仁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叶脉的瞬间,瞳孔微微一缩:那片叶子在她触及的刹那,原本还有些翠绿的叶子,从边缘到叶脉,在夕阳的映衬下,迅速染上了一抹温暖的琥珀色,如同被时间焙透,静静地躺在她掌心,像一枚精致的书签。

“这杏树叶……”她喃喃自语,被这微观的生死轮回攫住了心神。

“生命的纹路,在脱离枝头的那一刻,才算真正完成。”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绘仁倏然抬头,看见一位穿着陈旧但洁净的旌袍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路边的长椅旁。他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旧书,书页间夹着几片同样干枯的杏叶,封面上《樱庭现代农业新论》的字迹已有些褪色,书脊处还挂着一丝细长的银灰色的书签丝线。

老者合上书,微笑着看向绘仁掌心的落叶,以及她围巾角上那清晰的“杏仁”刺绣。

“我家乡的杏仁,这时节早已采收完毕,正在作坊里,静静地等待烘炒、研磨,定下一生的滋味。”他的语气慢悠悠,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定下一生的滋味……”绘仁被这话语里的宿命感轻轻击中,小声接道,“听起来有点寂寞……像是身不由己。”

“寂寞吗?或许。”老者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但一颗杏仁的命运,并非在它落地时才被决定。是甘甜,是苦涩,是做茶点,是入药,还是深埋土中等待新生……所有的路径,其实早已写在了它内核的纹路里。关键的,是它是否愿意被‘敲开’,去直面自己真正的滋味。”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绘仁浅褐色的、盛着不安的瞳孔,仿佛能看进她灵魂深处那些缠绕的结。

绘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老者旌袍上手工绣制的、与她母亲手法有几分神似的云纹,她悄悄咽了口唾沫,陇渊语的发音比课堂上慢了半拍——这是她第一次对陌生人说母亲教的语言:“老爷爷,您是从陇渊来的吗?”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也用陇渊语回应,口音带着古老的韵味:“小姑娘眼光很准。我只是个过客,来看看这里的杏树,和家乡的有什么不同。”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杏仁,一颗饱满光滑,一颗略显干瘪却纹路奇特地清晰,托在掌心,递到绘仁面前,“既然有缘,我想问问你。若你是一位寻求真相的旅者,而非商人,你会选择哪一颗?”

绘仁几乎没有犹豫,指尖指向了那颗纹路清晰的小杏仁。

老者哈哈一笑,指尖却捏起了那颗饱满的大杏仁。“世人都爱圆满光滑的表象。”他语气平和,指尖稍一用力——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后,大杏仁的壳应声而开。里面的果仁泛着暗沉的黄色,干瘪萎缩,仿佛所有的生机早已在内部耗尽。碎壳落在绘仁掌心,带着一种空洞的粗糙感。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却全堵在了喉咙口,绘仁忽然觉得这完美的空壳,像极了她努力维持的、看似平静的日常。

“看见了吗?真正的答案,往往藏在那些看似不起眼、却有着独特纹路的‘内核’之中。”老者将那颗小杏仁轻轻放在绘仁没有碎壳的那只手里,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人也一样。外在的圆满或许是伪装,内心的沟壑与纹路,才是承载故事、孕育真实的土壤。”

街对面的红灯无声地切换成绿色。

老者微微颔首,转身欲行,却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绘仁,目光最终落在她围巾的刺绣上,语气变得格外轻柔:

“很高兴认识你,小杏仁。记住,最动人的故事,往往始于一次勇敢的‘敲开’。”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自然地汇入流动的人群,如同水滴融入江河,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星见绘仁怔在原地,手心里,那颗小杏仁的纹路硌着指腹,传来清晰的、坚实的触感。老者的最后一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她低头,轻轻咬开那颗小杏仁的壳——

阳光晒透的、纯粹而浓郁的甘香,瞬间在舌尖绽放。心里对陇渊的向往又悄悄冒了出来,比刚才更盛。

绘仁提了提书包肩带,随着人流走过人行道,快步走进街角的 7-24便利店。冰柜里的便当冒着冷气,她选了常吃的金枪鱼饭团便当,走到收银台:“阿姨,再帮我拿份岳东煮。”

“是绘仁啊,岳东煮还是老样子吧,萝卜,鸡蛋,两个福袋,再多加点汤。”收银阿姨接过便当,笑着转身去加热,“等一下帮你把便当加热好,一起给你送过去。”

“嗯,谢谢阿姨。”绘仁把零钱放在托盘上,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掏出作业本和笔。窗外,天色正一点点被暮色浸染。

“叮——”

“便当和岳东煮好啦。”收银阿姨把热好的便当放在桌上,热气氤氲着,模糊了窗外的夜色。“现在天气转凉,天黑的早,绘仁不要待得太晚啦,早点回家啊。”阿姨的语气里带着长辈式的关切。

“嗯,今天作业不多,我写完就回家。”绘仁抬起头,回以一个感激的微笑。

便利店的玻璃窗,将渐浓的暮色与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形成一个温暖而孤立的避难所。绘仁坐在窗边,摊开作业本,笔尖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混合着岳东煮汤底淡淡的香气。

然而,思绪却无法完全集中。沈老师的话,交换生的梦想,还有老者那些关于命运、杏仁与故事的隐喻,最后,母亲编织衣物时温柔的侧脸……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交织、回响。

绘仁低头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页,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围巾角上那熟悉的针脚,心里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酸楚与迷茫。

等绘仁写完最后一道题,窗外的世界已被夜幕彻底笼罩。墨洲市的灯火蜿蜒如河,远方,祓离山庞大的黑影沉默地矗立,山巅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她收拾好书包,向还在忙碌的收银阿姨道别,把吃完的包装袋扔到了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推门走入微凉的夜风中。

晚风裹挟着祓镜湖方向的湿意吹来,比之前更重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旧书页和铁锈的腥气。绘仁下意识地将脸埋进围巾,母亲留下的织物是唯一的盾牌,抵御着这无处不在的、令人不安的讯息。老者的声音在她脑中清晰地回响,如同暮色中的钟声:“真正的答案,往往藏在那些看似不起眼、却有着独特纹路的内核之中。”

家的轮廓在路尽头显现,一栋在邻里灯火中显得格外沉寂的二层小楼。它不像港湾,更像一个巨大的、封存着过往的匣子。

“咔嚓。”

推开家门的瞬间,比夜色更浓稠的寂静便扑面而来,将她吞没。玄关处,只有她自己的鞋子整齐地摆放着,父亲的那双不在。她习惯了。

绘仁没有开灯,借着邻家与遥远街灯透入的微光,像个幽灵般摸索着换好拖鞋。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在空洞的寂静中激起回响。在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她的脚步停顿了。

她的视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倏地投向厨房的方向——那扇十年如一日、在父亲严令下紧闭的深灰色窗帘。依旧严丝合缝地垂落着,像一个坚守了十年的、沉重的秘密,隔绝了光线,也似乎隔绝了生机。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上楼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窗帘最下方的缝隙里,一种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莹白光辉,正从窗帘那严密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如一道虚影,一闪而过。

绘仁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停滞了。太像了……那光透出的影子,就像……

应该是……幻觉吧?是窗外路过的车灯,还是……是因为太累,太想念,以至于感官都开始欺骗自己?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向厨房,走向那扇隔绝了光线与回忆的帷幕。越是靠近,那股莫名的、混合着恐惧与渴望的战栗就越是清晰。她在窗帘前站定,屏息凝神——

绘仁的指尖悬在窗帘厚重的绒布前,绒布表面的绒毛蹭过指腹,带着十年未被阳光晒透的凉。刚刚缝隙里的那缕莹白微光就像母亲织机上没断线的银灰绣线,一下下勾着她的心跳——刚才老者说“勇敢敲开”时的语气还在耳边,可掌心攥着的围巾却突然传来一阵极淡的暖意,那是母亲织“杏”字时,特意绕了三圈的针脚处,此刻正轻轻蹭着她的手腕,像小时候母亲怕她摔着,悄悄扶着她胳膊的力道。

指尖下绒布的凉,突然让她想起七岁那年母亲握着她的手教她认“杏仁”两个陇渊字时,缠绕在木梭上银灰丝线的温度。母亲说“好的纹路要慢慢织,急了会跳线”。那时母亲的指尖也沾着绒线的软,指着字里的横撇说“每个笔画都藏着要走的路,不能慌”。

现在这窗帘后的光,不就像没织完的纹路么?她连器材室黑猫的底都没摸清,最近不断听到的怪声也找不到是什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接住窗帘后可能藏着的真相?

风从客厅窗户缝钻进来,吹得缝纫机上的线头晃了晃。绘仁低头,看见自己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数学试卷——田中美雪老师昨天在办公室说“遇到难题要先找核心逻辑”,现在她面对的“难题”,连题干都没读懂:那光是母亲旧日的残影吗?还是和黑猫一样的惊鸿一瞥?万一拉开后,光像上次黑猫消失时那样散了,她连唯一的线索都抓不住了。

老者说“敲开”需要勇敢,可此刻她才懂,真正的“敲开”不是伸手就扯,是得先看清门后的纹路——就像母亲教她刺绣时说的,“每一针都要跟着线的走向,急了就会扎手”。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小杏仁,壳上的纹路清晰得能数清,那是老者让她看清“内核”的提醒;再摸了摸围巾上“杏仁”的绣字,针脚里的暖意还在,那是母亲教她“耐心”的痕迹。

指尖缓缓收回,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她终于明白:现在的她,还没准备好接住窗帘后的真相。她需要先弄清楚器材室里的黑猫是谁,弄明白电流声和母亲失踪的关联,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莹白微光——等这些线索像母亲织灵纹那样连起来,她才能真正“敲开”这扇窗帘,而不是凭着一腔孤勇,把自己和仅存的希望都推向未知的危险里。

而现在,她要先去敲开器材室的门。那扇门后的答案,会是她走向真相的第一针。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缕执拗的微光,轻轻攥紧围巾,转身走向楼梯时,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厨房缝隙里的光,在她转身的刹那,极微弱地脉动了一下,像母亲在无声地回应她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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