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时间被拉得很长，试镜的难度远比樊柚想象中更加磨人。当然，更磨人的是导演毫不留情的话语。
“樊柚，你今天的状态是怎么回事？台词总在飘，眼神也找不到落点。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止是流量明星吗？那就拿点真东西出来给我看啊！”
“算了，看你今天也不在状态，先回去调整吧。我们看看其他人。”
桃姐严厉的批评仍在耳边回响，但更让樊柚心神不宁的，是另一句话，那句柔软却带着力量的话语，反复叩击她的心门。
“为什么？明明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不懂！”
苏沐酥那带着哭腔的质问，让一切都朝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滑去。可她所做的这一切，她明明是世界上最不想伤害苏沐酥的人，现在却实实在在把她弄哭了。
回到那间熟悉的出租屋时，夜色已浓。
站在门前，樊柚第一次感到了踌躇。这扇曾代表温暖与归宿的门，此刻却让她心生怯意。
钥匙转动时，异样的寂静便扑面而来。才晚上十一点，门缝里却没有透出往常那抹令人安心的鹅黄色灯光，只有一片完整的黑暗。苏沐酥是习惯晚睡的。
寂静像深潭的水，将她包裹。心头莫名一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苏苏苏，怎么没开……”
话音未落，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门内袭来，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进去！
惊呼噎在喉咙，后背撞上关合的门板，带来一阵闷痛。眩晕还未散去，一个滚烫的、带着浓烈酒气的怀抱便狠狠压了上来，将她禁锢在门板与自己之间。
“苏苏苏？”
即便在完全的黑暗中，她也无比熟悉这气息。只是那气息今夜混入了陌生的、令人不安的酒精味道。
“你喝酒了？你还不能喝酒的，知道吗？”樊柚的声音带着焦急。
回应她的只有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喷吐在她的颈侧。
“我回来了……你不是说，要等我一起吃晚饭吗？”
昏暗的光线下，樊柚只来得及看清对方那双泛着水光、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和紧抿的唇线。下一秒，她的唇便被堵住了。
那不是一个吻，更像一种绝望的倾诉，带着苦涩的酒气和不容错辨的占有欲。苏沐酥的唇瓣重重压下来，带着不管不顾的力道，舌尖撬开她因惊愕微张的齿关，深入而急切，几乎掠夺走她所有氧气。
混乱的间隙，她听见三个破碎的音节：“我……爱……你。”
“苏……等等……”樊柚有些慌乱，她没想到平日娇小的苏沐酥竟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她徒劳地推拒，双手抵在对方肩头，却像推在一堵灼热而固执的墙上。鼻尖满是对方的气息与酒意，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和自己失控的心跳。一种混合着担忧、气恼和某种更深邃情绪的感觉攫住了她。
就在她感到窒息边缘时，苏沐酥骤然松开了她的唇，转而攥住她的手腕，几乎是踉跄着将她带向客厅中央的沙发。
樊柚跌进柔软的坐垫，还未坐起，阴影便已覆下。苏沐酥跪坐在她身侧，胸口起伏，那双总是盛着灵动光彩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樊柚从未见过的风暴，以及一种近乎碎裂的痛楚。
“苏苏苏！别闹了，你先起来！”樊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沐酥对她的喊声置若罔闻。
“为什么？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为什么还要推开？”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才十六岁！”樊柚试图用理性拉回她。
苏沐酥俯下身，带着酒意的呼吸拂过樊柚的颈侧，手指颤抖着，却异常执拗地抓住了樊柚衬衫的领口。微凉的空气侵入，樊柚轻轻一颤。
随后，肩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湿意的刺痛。苏沐酥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牙齿轻轻磕在皮肤上，身体微微发抖。
樊柚的挣扎停顿了，一种复杂的心疼压过了最初的惊慌。她不再试图用力推开，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颤抖在寂静中传递。或许因为身上的人是苏沐酥，她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不明白……明明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可以？”苏沐酥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喜欢你，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然而，身上施加的力道突然松懈了。
那只揪着她衣领的手，颤抖着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仿佛忽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苏沐酥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夹杂着难以抑制的、细微的抽噎声。
樊柚睁开眼，看向上方。
苏沐酥也正看着她。眼中的风暴已然熄灭，只剩下大片茫然的、空洞的灰烬，以及一种比樊柚更甚的绝望。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樊柚的眼角。
苏沐酥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湿痕，看着她被自己弄乱的头发和衣领，看着她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此刻失控的模样。
“啪”的一声轻响，苏沐酥伸手按亮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暖黄的光晕瞬间驱散黑暗，也照清了彼此狼狈却真实的模样。
“对不起……”苏沐酥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明明最不想伤害你，明明想保护你，却做了最糟糕的事……我说过不让你难过，却成了让你难过的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两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苏沐酥的手无力地从樊柚衣襟滑落。她撑在沙发上的手臂开始发抖，那股支撑着她的、激烈的情绪突然消散，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终颓然地垂下头，将额头抵在樊柚颈边的沙发靠背上，蜷缩起身体。方才像小野猫般充满攻击性的人，此刻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就在这时，樊柚心底某种一直紧绷的弦，也“啪”地一声断了。她害怕的不是苏沐酥的靠近，而是她的退缩和远离。
情感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樊柚屈起的腿忽然发力，身体向侧方一转。苏沐酥猝不及防，轻哼一声，随着力道歪倒。
电光石火间，位置颠倒。樊柚借力翻身，用身体的重量轻轻制住苏沐酥，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固定在沙发上。
散落的长发垂在颊边，樊柚微微喘息，胸口起伏。她唇上之前磕碰到的细微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清晰。她就那样俯视着身下的人，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疼惜、无奈，和一种破釜沉舟的温柔。
苏沐酥怔住了，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瞳孔里清晰映出樊柚此刻坚定而不容回避的脸庞。
樊柚松开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苏沐酥泛红的眼角，拭去残留的湿意。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苏沐酥的眉眼，然后，缓缓低下头。
距离在无声中拉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睫毛的颤动。
她没有立刻吻下去，只是停在那里，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融。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敲进苏沐酥的心里：
“你说爱我……难道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话音落下，她给了苏沐酥最后一眼深深的注视，那目光仿佛在积蓄所有未言说的情感。
苏沐酥没有再挣扎，只是闭上了眼睛，长睫轻颤，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默许与等待。
夜色更深，窗外的灯火化作遥远的光斑。这一方被暖光笼罩的空间里，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而温热。
樊柚没有继续那些激烈的动作，她只是轻轻拥住了苏沐酥，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聆听那同样急促的心跳。
“对不起，”樊柚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带着叹息般的温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沐酥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怀里轻轻颤抖，然后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樊柚的腰，将脸更深地埋进去。
所有的激烈、对抗、眼泪与质问，最终都融化在这个漫长而安静的拥抱里。她们像两棵在风雨中相互依偎的植物，用枝叶的缠绕诉说无法言明的依恋。
窗外，月光静静流淌。屋内，只有彼此逐渐同步的、平稳下来的心跳声，以及那无声滋长、无处安放，却真实无比的眷恋。
夜还很长，而有些伤口，需要比一夜更多的时间，去温柔地愈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