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酥家里,空气凝滞,弥漫着焦灼。窗外是城市边缘灰蒙蒙的天,和远处杂乱的天线。
白冬把手机“啪”地按在桌上,屏幕上是一张模糊的、从行车记录仪角度拍下的老旧楼房照片。
“就是这儿,她的老家,镇子西头,独门独院,墙头有碎玻璃。”
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绷紧的弦,“她爸爸之前也来找过她几次,我听她说过家里的位置!”
宇之君盯着桌上摊开的、她用平板绘制的简易地形图。
“根据桃姐的情报和小莺以前零星的提及,房屋结构老式,正门坚固,侧窗有防盗栏。但后院邻着一条荒废的窄巷,墙矮,且厨房有一扇气窗,老旧,锁具锈蚀概率大。”
她用指尖点了点平板上的一个标记:“这是最佳潜入点。但需要有人在前门制造足够吸引注意力的动静。”
苏沐酥:“我们必须尽快把韩小莺救出来,我记得她说过,她父亲这次带她回去就是奔着结婚去的,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白冬坐在最靠里的位置,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冰雕。
她的指尖反复地摩挲着陶瓷咖啡杯的杯耳,那里已经冰凉,她面前的水一口未动,嘴巴颤抖着:“绝对不行……”
窗外暗淡的光线映在她脸上,越发显得肤色冷白,唇线抿得死紧,只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黑沉沉的、近乎暴烈的情绪,像冰封的海面下压抑的漩涡。
“白冬?”宇之君忍不住唤了一声。
白冬像是被惊醒,眼睫颤动了一下,抬起眼。
“小莺……是我的……绝对不可以让给别人!”这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像冰锥砸在地上。
白冬平时一直不爱说话,情绪波动也不大,就连宇之君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我从后面进去。”她顿了顿,补充,声音低哑。
苏沐酥点了点头:“白冬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最瘦,也最高,更重要的是……那里锁着的是韩小莺。”
简单商讨之后,宇之君利落地分配好了营救工作,苏沐酥感叹:“之就听樊柚说过,面前的金发少女果然很有领导力。”
计划粗糙,风险极大,充满了变数。但她们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
苏沐酥没有告诉樊柚,一方面她并不想影响到她,另一方面按现在的计划,樊柚大概率是赶不过来的。
苏沐酥抬头看看窗外,阴云似乎更沉了。
……
“吱呀——”
阴暗的房间里透过一点光亮,灰尘在光柱中无力地飞舞,看起来却那么绝望。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干涩刺耳,打破了房间里凝固般的死寂。
韩小莺蜷坐在床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饥饿感早已过去,只剩下胃部空洞的麻木和全身无处不在的钝痛。她知道是谁进来了,这个时间,除了老男人,不会有别人。
父亲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饭碗就骂骂咧咧地离开。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房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那股熟悉的、令她作呕的烟酒混合气味弥漫开来。
韩小莺依旧看着对面墙上那片水渍歪头鸟的痕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牢牢吸住了她的魂魄。
“……今天,”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古怪的、试图温柔却更显粗暴的语调,比平常的样子更让韩小莺觉得恶心。
“别傻坐着了。收拾一下,换身干净衣服。”
韩小莺毫无反应。
父亲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像是压着火气:“他们家……那边来人了,带你去挑婚纱。”
最后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韩小莺麻木的神经外壳。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旧伤未愈的皮肉里。
“婚纱……”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炸开,映出的却不是洁白的纱、梦幻的裙摆,而是冰冷的锁链、令人窒息的红,和一个面目模糊、只象征着交易与桎梏的陌生男人。
毫无道理地,另一个画面强行挤进了她的大脑,那个笨拙的、害羞的、却让她心跳失序的身影抱着她:
“你喜欢婚纱吗?”
“如果我为你而穿你会开心吗?”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韩小莺没有回话,只轻轻抬头迎上了她的唇。
“之后,只能穿给我一个人看,好吗?”
……
“我……婚纱只为了你而穿……”她曾这样说过。
抗拒的心绪像火山岩浆般从她冻结的心底轰然冲起,瞬间烧毁了连日来被迫吞咽下的所有认命与麻木。
“我不去。”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却很清晰,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父亲似乎没料到她会反抗,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上涌:“你说什么?!由得你说不去?老子养你这么大,钱都收了!你敢不去?!”
“我不去。”
韩小莺重复了一遍,这次,她慢慢转过了头,看向了门口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片虚脱般的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死寂的火焰,空洞,却又异常执拗:“不是都同意结婚了吗?这样就够了吧?回来的条件里可没有穿婚纱这一条。”
“你还跟我谈条件!”
男人暴喝一声,几步冲过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韩小莺。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了下来!
啪!——
清脆的响声。韩小莺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嘴角尝到了腥甜。她晃了晃,用手撑住床沿,才没有倒下。
“去不去?!”男人的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韩小莺用舌尖顶了顶破裂的口腔内壁,没有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不。”
更重的拳头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背上。
男人被她的倔强彻底激怒,拳打脚踢,像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沙袋。污言秽语夹杂着击打肉体的闷响,充斥了整个房间。
韩小莺不躲不闪,也不求饶,只是蜷缩起身体,尽量护住头脸。
疼痛是真实的,火辣辣的,骨头都在呻吟。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心底那个名字带来的奇异支撑。
她想起白冬第一次笨拙地给她递创可贴的样子,想起她唱歌时温柔的眼眸,想起训练室里两个人的信心试探……
“绝不为除了白冬任何人穿上那身衣服。”
这个念头成了她濒临涣散的意识里唯一的浮木。
父亲的殴打渐渐失去了章法,变成了纯粹的暴力发泄。他看到女儿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在地上,鼻青脸肿,嘴角淌血,气息微弱,却依然用那双执拗得可怕的眼睛瞪着他,嘴里含糊地、断续地,还是那两个字:
“不……穿……”
男人扬起的拳头,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了他的脊背。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儿,有点害怕了。
“疯子!真是疯了!”女儿被打的奄奄一息,却还是没有松口的迹象,他背后有些发凉。
他真的会打死她吗?打死了,人财两空,还会惹上麻烦。
打坏了,残了,瘸了,破了相,那边肯定不要,钱还得退……
暴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他喘着粗气,看着地上奄奄一息却依旧不肯松口的女儿,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心底发毛。
“疯子,你和你妈都是疯子!”
他悻悻地收回手,后退了两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的人影,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房门被“砰”地一声狠狠摔上,再次落锁。
房间里重新陷入昏暗和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灰尘味。
韩小莺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痛,视线模糊。她看着天花板,意识浮浮沉沉,痛楚似乎也开始变得遥远。
“小白……”
她在心里无声地、一遍遍描摹那个名字的轮廓。
窗外的天光,似乎更暗了。而遥远的城市另一端,一场奔赴她的冒险,才刚刚点燃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