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京介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赤城雾香。
他看了一眼阳菜，按下接听，开了免提。
"喂。"
"小京。"
雾香的声音很冷，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的。
"雫在警察局。"
"我知道。"
"你报的警？"
"是阳菜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你让你老婆报警抓你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她砸我家门，在走廊上大吵大闹。报警是正常处理方式。"
"她只是想见你。"
"我不想见她。"
"小京——"
"雾香。"
京介打断她。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和福利院没有关系。雫不是我妹妹，你不是我姐姐，咲夜不是我妈妈。"
"你们要继续来找我，我就继续报警。"
"这次是扰乱公共秩序。下次如果她再来，我会申请人身保护令。"
"你在威胁我？"
"我在告诉你事实。"
电话那头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点。
"小京，你变了。"
"是。我变了。"
"以前的你不会这样。"
"以前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知道了。"
"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
雾香的声音更冷了。
"你觉得报警、保护令、这些东西能拦住我们？"
"能不能拦住是一回事。我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京介的语气很平。
"你们要来，我拦不住。但每来一次，我就报警一次，记录一次。"
"你们的名字会出现在警察的档案里。"
"以后找工作、租房子、办签证，都会有影响。"
"你们想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小京。"
雾香终于开口，语气变了，不再是那种冷，而是一种更深的东西。
"你知道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你小时候被送到福利院，没人要你。是咲夜把你捡回来的。"
"你生病的时候，是我守了三天三夜。"
"你被欺负的时候，是夏希替你出头。"
"你第一次笑，是雫逗你笑的。"
"我们把你当家人。把你当亲人。"
"你现在跟我们说'没有关系'？"
京介闭上眼睛。
那些事他都记得。
咲夜做的饭。雾香熬的粥。夏希讲的故事。雫画的画。
他都记得。
但他也记得另一些事。
咲夜说"你离不开我们"时的眼神。
雾香说"你要是不听话就别回来"时的语气。
夏希把他的一切都"汇报"给咲夜时的理所当然。
雫用滚烫的针在他身上烙印时的笑容。
那些"好"和那些"坏"，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但有一件事他分得清楚——
那不是"家人"。
"家人"不会把你当成"东西"。
"家人"不会在你说"不"的时候不听。
"家人"不会觉得你"属于"她们。
"雾香。"
他睁开眼睛。
"你们做过的事，我记得。好的坏的都记得。"
"但那些事不能变成绑住我的绳子。"
"你们帮过我，不代表我这辈子都要听你们的。"
"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自己的选择。"
"你们不接受，是你们的事。"
"但我不会因为你们不接受，就改变我的决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好。"
雾香的声音变得很轻，轻到几乎听不清。
"小京，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记住了。"
"以后别后悔。"
"不会。"
电话挂断了。
京介把手机放到桌上。
阳菜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了。
"她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
"她们照顾你的事。"
"是真的。"
京介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咲夜确实把我从福利院带回来。雾香确实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过我。夏希确实替我出过头。雫确实是第一个逗我笑的人。"
"这些都是真的。"
"那……"
阳菜犹豫了一下。
"你不觉得……"
"不觉得。"
京介转过头，看着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她们也有付出，是不是我太绝情了'。"
阳菜没有说话。
"阳菜，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如果有一个人，在你小时候给你吃的、穿的、照顾你生病、陪你玩——"
"但她同时也监视你的一切，向别人汇报你的行踪，不允许你有自己的秘密，觉得你'属于'她——"
"你会觉得那是'家人'吗？"
阳菜沉默了。
"她们做的那些'好事'，是真的。"
京介继续说。
"但那些'好事'不是白给的。"
"她们给我吃的穿的，是为了让我'乖'。"
"她们照顾我生病，是为了让我'依赖'她们。"
"她们陪我玩，是为了让我觉得'离不开'她们。"
"所有的'好'，都是为了把我绑住。"
"这不是'家人'。"
"这是……"
他想了想措辞。
"这是饲养。"
阳菜的脸色变了。
"饲养？"
"嗯。"
京介的声音很平。
"她们把我当成一个……宠物。或者说，一件东西。"
"给它吃的，给它住的，照顾它，陪它玩。"
"然后觉得它'属于'自己。"
"觉得它应该'听话'。"
"觉得它'离开'就是'背叛'。"
"这不是'爱'。"
"这是'占有'。"
阳菜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京介。"
"嗯。"
"你什么时候想明白这些的？"
"很久以前就想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但想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以前我不敢说。"
"怕她们生气，怕她们伤心，怕她们不要我。"
"现在不怕了。"
"因为我不需要她们'要'我了。"
"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有你。"
"她们'要不要'我，跟我没关系了。"
阳菜伸手，握住他的手。
"那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
"那就好。"
傍晚，京介接到警察的电话。
姬宫雫被行政拘留五天，理由是扰乱公共秩序。
五天之后，她会被释放。
"释放之后呢？"
京介问。
"我们会建议她不要再接近您。但这只是建议，没有强制力。"
"如果她再来呢？"
"您可以申请人身保护令。如果她违反保护令，就会有法律后果。"
"怎么申请？"
警察告诉了他流程。
京介把流程记下来，挂掉电话。
阳菜在旁边看着他。
"五天。"
"嗯。"
"五天之后她会出来。"
"嗯。"
"她会再来吗？"
"会。"
京介把手机放到桌上。
"她不会放弃的。"
"雾香也不会。咲夜也不会。夏希也不会。"
"她们都不会。"
"那怎么办？"
"申请保护令。"
他拿起那张记了流程的纸。
"明天我去法院问一下。"
"需要什么材料？"
"警察说需要证据。录音、录像、报警记录。"
"我们有。"
"嗯。今天的录音，还有之前的那些。应该够了。"
阳菜点了点头。
"我陪你去。"
"你不用请假——"
"我陪你去。"
她的语气很坚定。
"这是我们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京介看着她。
"好。"
那天晚上，京介躺在床上，想着雾香说的那些话。
"你知道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你小时候被送到福利院，没人要你。"
"是咲夜把你捡回来的。"
这些话，他听过很多遍。
每次他想离开，她们都会说这些。
"我们为你付出了这么多。"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你太没良心了。"
以前他会愧疚。
会觉得"她们说的对，我太过分了"。
会把想走的念头压下去，继续留在那里。
现在不会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叫"情感勒索"。
用"付出"来换"控制"。
用"恩情"来绑"人身"。
让你觉得"欠"她们的。
让你觉得"离开"就是"背叛"。
让你永远走不掉。
但他走掉了。
他现在在这里。
在东京。在自己的家里。在阳菜旁边。
她们还在追。还在闹。还在说那些"你欠我们的"话。
但他不会回去了。
永远不会。
窗外的夜很安静。
阳菜已经睡着了，呼吸很均匀。
他闭上眼睛。
明天去法院。
申请保护令。
继续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