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零出现后的第三天,京介收到了一个包裹。
包裹是寄到学校的,收件人写着"黑泽京介老师",寄件人那一栏是空的。
教务处的人把包裹转交给他的时候,他还没在意。
他以为是什么教材或者杂志之类的东西。
直到他回到办公室,拆开包装,看到里面的东西。
是一幅画。
卷成筒状,用红色的丝带系着。
他把丝带解开,把画摊开在桌上。
然后他的血一下子凉了。
画的是他。
高中时期的他。
赤裸的,双手被绑在画架上,头低着,黑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
身上有各种痕迹——红色的、紫色的、青色的。
画得很细致。每一道伤痕,每一块淤青,每一根绑住他手腕的绳子,都清清楚楚。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我的缪斯。永远的。"
署名是一个花体字母:K。
神宫寺薰。
京介的手开始抖。
他把画卷起来,塞回包装盒里。
然后他看到了盒子底部还有一张纸条。
他把纸条拿出来,展开。
上面只有几行字:
"京。
好久不见。
我在东京开了个人画展。
你是我最重要的作品。
来看看吧。
我等你。
——薰"
下面附着一个地址,和一个日期。
日期是三天后。
京介盯着那几行字,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她也来了。
冰室零来了。
神宫寺薰也来了。
高中的那两个疯子,都来了。
那天晚上,京介没有把画带回家。
他把包裹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钥匙放在口袋最深处。
他不想让阳菜看到。
但他低估了阳菜的敏锐。
"你怎么了?"
吃饭的时候,阳菜放下筷子,看着他。
"什么怎么了?"
"你一直在发呆。夹菜夹了三次都没夹起来。"
京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筷子。
确实夹着空气。
"没事。今天有点累。"
"骗人。"
阳菜的眼睛盯着他。
"你从回来就不对劲。脸色很差。说话也心不在焉。"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京介沉默了几秒。
"……收到一个包裹。"
"什么包裹?"
"一幅画。"
"什么画?"
京介没有回答。
阳菜的眉头皱起来。
"是那种画?"
"什么那种?"
"就是……"
她犹豫了一下。
"跟你过去有关的那种。"
京介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没有追问,只有担心。
"是。"
"是谁寄的?"
"神宫寺薰。"
阳菜的表情变了一下。
"就是你说的那个……美术部的?"
"嗯。"
"她怎么知道你的地址?"
"我不知道。"
"画的是什么?"
京介没有回答。
阳菜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了几秒。
"很过分的东西?"
"嗯。"
"我能看吗?"
"不能。"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看到那种东西。"
阳菜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站起来,绕过桌子,在他旁边坐下。
"京介。"
"嗯。"
"你不用保护我。"
"我没有——"
"你有。"
她握住他的手。
"你觉得那幅画很脏,不想让我看到。"
"你觉得你过去的事很丢人,不想让我知道。"
"你一个人扛着,觉得这样是在保护我。"
"但你错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是你老婆。不是要保护的小孩。"
"你经历过的事,我想知道。"
"不是为了追问,不是为了评判。"
"是为了陪你一起扛。"
京介看着她。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很亮,里面没有害怕,没有嫌弃,只有一种很安静的坚定。
"阳菜。"
"嗯。"
"那幅画……画的是我。"
"什么样的你?"
"……没穿衣服的我。被绑着的我。"
阳菜的手握紧了一点。
"她对你做过什么?"
"高中的时候,她把我锁在美术室里。"
"然后呢?"
"然后她画我。"
"只是画?"
京介的喉咙紧了一下。
"不只是。"
"她会……"
他闭上眼睛。
"她会脱我的衣服。把我绑在画架上。让我保持一个姿势几个小时。"
"她画的时候,会过来摸我。"
"说是在'确认肌肉的线条'。"
"有时候她会……"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
"会舔我。"
"说是在'品尝缪斯的味道'。"
阳菜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
"她说我是她的'缪斯'。说我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她说她要把我画下来,永远留住。"
"她说我的'美'只有她能看到。"
"她说——"
他的声音卡住了。
阳菜没有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过了很久,京介才继续说:
"那幅画,画的就是那时候的我。"
"她寄给我,是在告诉我——"
"她还记得。"
"她来找我了。"
那天晚上,阳菜没有再问关于画的事。
她只是靠在京介身边,握着他的手,安静地陪着他。
后来他们躺在床上,她把头枕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京介。"
"嗯。"
"我想看那幅画。"
京介的身体僵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的一部分。"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想知道你经历过什么。"
"我想看看那个女人眼里的你是什么样的。"
"然后我想告诉你——"
"不管那幅画画的是什么,你都不是她的'作品'。"
"你是你自己。"
"是我的丈夫。"
"不是任何人的'缪斯'。"
京介看着她。
"你确定?"
"确定。"
"你可能会做噩梦。"
"我不怕。"
"那幅画很恶心。"
"你都能扛下来,我为什么不能?"
京介沉默了很久。
"……明天我带回来。"
"好。"
阳菜把头靠回他胸口。
"京介。"
"嗯。"
"不管那个女人想做什么,她得不到你。"
"她说你是她的'缪斯',我说你是我的丈夫。"
"她想把你画下来,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她要'永远留住'你,我要'永远陪着'你。"
"这不一样。"
京介的喉咙紧了一下。
"阳菜。"
"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她是个疯子。"
"我知道。"
"她可能会来找我。"
"我知道。"
"她可能会伤害你。"
"那就让她来。"
阳菜的声音变得更轻了。
"我不怕她。"
"我只怕你一个人扛。"
"我只怕你把我推开。"
"我只怕有一天你觉得太累了,不想活了。"
"其他的,我都不怕。"
京介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手,把她抱紧了一点。
两个人就这样躺着,谁都没有说话。
窗外的夜很安静,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光斑。
过了很久,阳菜的呼吸变得均匀了。
睡着了。
京介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冰室零来了。
神宫寺薰也来了。
高中的那两个疯子,都在东京。
她们都在看着他。
都在等着他。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知道一件事——
阳菜在他旁边。
这就够了。
第二天,京介把那幅画带回家了。
阳菜下班后,两个人一起在客厅里打开了那个包裹。
画摊开在茶几上。
阳菜看了很久,一句话都没说。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抿成一条线。
京介站在旁边,看着她的反应。
"我说过了。很恶心。"
"……嗯。"
阳菜的声音很低。
"这是她眼里的你?"
"是她想要的我。"
"她想要的是这个?"
"对。被绑着的、动不了的、任她摆布的。"
"这不是你。"
阳菜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这只是她的幻想。"
"她把你画成这样,不是因为你'是'这样。"
"是因为她'想让你'是这样。"
"但你不是。"
"你是会反抗的人。是会说'不'的人。是会逃跑的人。"
"你不是任何人的'作品'。"
"你是你自己。"
京介看着她。
她的眼睛红了,但没有哭。
她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
"京介。"
"嗯。"
"这幅画,我想烧掉。"
"什么?"
"我想把它烧掉。"
她站起来,把画拿在手里。
"它不该存在。"
"它是对你的侮辱。"
"我不想让它留在这个世界上。"
京介看着她。
"你确定?"
"确定。"
"这是证据。以后可能用得上。"
"我不在乎。"
阳菜的声音变得很坚定。
"我不想让这个东西留在我们家里。"
"我不想让它污染我们的生活。"
"我要把它烧掉。"
她走到厨房,拿了一个铁盆,把画放进去。
然后她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画的一角。
火苗窜起来,把画纸一点点吞噬。
那个"高中时期的京介"——赤裸的,被绑着的,满身伤痕的——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一堆灰烬。
阳菜站在旁边,看着火烧完。
然后她把灰烬倒进垃圾桶,用水冲洗了铁盆。
做完这些,她转过身,看着京介。
"好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它不存在了。"
京介看着她。
她的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眼睛里有一种很亮的东西。
"阳菜。"
"嗯?"
"谢谢。"
"不用谢。"
她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那个女人寄这幅画来,是想让你害怕。想让你想起过去。想让你觉得自己还是她的'作品'。"
"但她错了。"
"你不是她的'作品'。"
"你是我的丈夫。"
"她画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存在的,是站在我面前的你。"
"会做饭的你。会发呆的你。会半夜起来给我盖被子的你。"
"这才是真正的你。"
"不是那幅画里的人。"
京介的喉咙紧了一下。
"阳菜。"
"嗯。"
"我爱你。"
阳菜愣了一下。
然后她的脸红了。
"你……"
"我说,我爱你。"
"我听到了!"
她松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想说就说了。"
"你平时都不说的……"
"以后多说。"
阳菜的耳朵红了。
"吃饭!饿死了!"
她快步走向厨房,不再看他。
京介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弯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们吃了阳菜做的炸鸡。
外酥里嫩,配着白饭,很香。
"好吃吗?"
"好吃。"
"那就多吃点。"
阳菜给他夹了一块鸡腿。
"京介。"
"嗯。"
"那个女人的画展,你去吗?"
京介的筷子停了一下。
"不去。"
"为什么?"
"去了就是中她的圈套。"
"她想看到我。想确认我还在乎她。"
"我不去,她就知道我不在乎。"
阳菜点了点头。
"那如果她来找你呢?"
"和冰室零一样。不理她。"
"她要是动手呢?"
"报警。"
"报警有用吗?"
"有没有用是一回事。报不报是另一回事。"
京介继续吃饭。
"她们想要的,是让我害怕。让我躲。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以前那个人。"
"但我不是了。"
"我有家。有你。有自己的生活。"
"她们再怎么闹,也改变不了这个。"
阳菜看着他。
"你变了。"
"哪里变了?"
"以前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会抖。"
"现在不抖了。"
京介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有你在。"
阳菜的脸又红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一直说这种话……"
"什么这种话?"
"就是……"
她低下头,戳着碗里的饭。
"算了。吃饭。"
京介看着她低头躲避的样子,笑了。
"阳菜。"
"干嘛?"
"你耳朵红了。"
"没有!"
"有。很红。"
"你闭嘴!"
她站起来,端着碗跑进厨房。
京介坐在原地,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碗筷碰撞声,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她的耳朵确实很红。
像两颗小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