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寺薰的画展那天,京介没有去。
他正常上班,正常下课,正常回家。
阳菜做了汉堡肉,他吃了两碗饭。
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周四上午,京介在办公室批改作业。
冲崎杏子走过来,脸色有点奇怪。
"黑泽老师,教务处找你。"
"什么事?"
"不知道。好像是有家长来了。"
"家长?"
"对。说是你的……家属?"
京介的手停在半空。
"什么家属?"
"一个女的。四十多岁的样子。穿得很体面。"
冲崎杏子的表情有点微妙。
"她说她是你的……妈妈?"
京介的血一下子凉了。
天音咲夜。
他走进教务处的时候,咲夜正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和教务主任聊天。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外套,头发盘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那种永远恰到好处的微笑。
看到京介进来,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京。"
她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妈妈来看你了。"
京介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啊。"
咲夜的笑容没有变。
"听说你最近压力很大,妈妈很担心。"
教务主任在旁边看着,脸上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表情。
"黑泽老师,你妈妈刚才跟我聊了很多。她说你从小心理就比较脆弱,最近好像又有些不稳定?"
京介的拳头握紧了。
"她不是我妈妈。"
教务主任愣了一下。
"什么?"
"她不是我妈妈。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咲夜的笑容僵了一瞬。
然后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理解"的表情。
"主任您看,他又这样了。"
她转向教务主任,声音变得忧虑起来。
"小京从小就有这个问题。一紧张就会否认身边的人。"
"我们带他去看过医生,医生说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
"住口。"
京介的声音不大,但很冷。
咲夜的话停住了。
"你在撒谎。"
京介看着教务主任。
"她是福利院的人。我小时候在那里待过。她不是我的母亲,也不是我的任何亲属。"
"她没有资格以'家长'的身份来这里。"
"她说的那些'心理问题',全是捏造的。"
教务主任的表情变得困惑起来。
"这……"
"主任,请让她离开。"
"小京——"咲夜想开口。
"我没有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京介的声音更冷了。
"请你离开。"
"如果你不离开,我会叫保安。"
咲夜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东西。
不是愤怒。
是一种更深的、更执拗的光。
"好。"
她的语气变了,不再是那种"慈母"的样子,而是一种更平淡的声音。
"妈妈走。"
"但小京,妈妈还是会看着你的。"
"不管你怎么推开妈妈,妈妈都不会放弃你。"
"因为你是妈妈的孩子。"
"永远都是。"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了一下,回过头。
"对了,主任。"
她的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
"如果小京有什么异常表现,麻烦您通知我一声。这是我的电话。"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作为'曾经的监护人',我有权了解他的情况。"
然后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教务主任看看名片,又看看京介,脸上的表情更困惑了。
"黑泽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介花了十分钟跟教务主任解释。
福利院。他的过去。天音咲夜不是他的母亲。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法律上的亲属关系。她说的那些"心理问题"是捏造的。
他把雾岛的那份评估报告拿出来,给主任看。
"这是上周的心理评估。结论是'精神状态正常,无任何疾病'。"
"她说的话,没有任何依据。"
教务主任看完报告,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但黑泽老师,我得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她来之前,已经在学校里走了一圈。"
京介的心沉了一下。
"什么意思?"
"她去了好几个办公室。跟不同的老师聊过天。"
"聊什么?"
"聊你。"
教务主任的表情有些为难。
"她说你'从小心理脆弱',说你'最近状态不好',说她'很担心你'。"
"有些老师……可能信了。"
京介的拳头攥紧了。
"她说了多少人?"
"我不清楚。但我听说,她还去了校长室。"
"校长室?"
"对。她说想'了解一下儿子的工作环境'。"
京介闭上眼睛。
她来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把流言散播出去了。
"心理脆弱"。"状态不好"。"让人担心"。
这些话会在老师之间传开。
然后会传到学生耳朵里。
然后所有人都会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他。
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没有直接来找他闹。
她用了更阴险的方式。
她在他的生活里埋下一颗种子——一颗"他有问题"的种子。
然后等着这颗种子发芽。
那天下午的课,京介感觉很不对劲。
学生们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是那种"认真听讲"的眼神,而是一种"打量"的眼神。
下课后,他听到几个学生在走廊上小声议论。
"听说黑泽老师有什么心理问题?"
"真的假的?"
"我听说他妈来学校了,跟好多老师说他精神不稳定什么的。"
"不会吧,他看起来挺正常的啊。"
"谁知道呢。有心理问题的人表面上看不出来的。"
京介站在走廊拐角,听着这些话,脸色越来越沉。
消息传得比他想象的还快。
放学后,他在学校门口看到了工藤飞鸟。
她站在老位置,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到他出来,朝他走过来。
"老师。"
"工藤同学。"
"今天学校里在传一些话。"
"我知道。"
"是关于您的。"
"我知道。"
工藤看着他的眼睛。
"那个女人——自称是您母亲的那个——她来的时候,我正好在教务处旁边。"
"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她跟主任说您'从小心理脆弱','需要特别关照'。"
她的语气很平。
"她在给您下套。"
"我知道。"
"您打算怎么办?"
京介沉默了几秒。
"没什么好办的。流言已经传开了。我解释也没用。"
"那就让它传?"
"不是让它传。是不花力气去挡。"
他看着校门外的街道。
"她想让我慌。想让我到处解释,到处澄清,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
"但我不会。"
"我正常上班,正常上课,正常生活。"
"时间长了,大家会看到我是正常的。"
"流言自己会散。"
工藤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丝什么东西。
"老师真能沉得住气。"
"不是沉得住气。是知道什么该在意,什么不该在意。"
他朝校门外走去。
"老师。"
他停下脚步。
"那个女人不会只来这一次的。"
工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会继续。直到您崩溃,或者她满意为止。"
"我知道。"
"您不怕吗?"
京介没有回答。
他继续往前走。
怕吗?
当然怕。
但怕也没用。
回到家,阳菜已经在做饭了。
今天做的是味噌汤和煎鱼,空气里飘着一股咸香味。
"回来了?"
"嗯。"
京介换好鞋,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她。
阳菜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你今天怎么回事?"
她转过身,看着他的脸。
"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
京介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咲夜来学校。散播流言。老师和学生的反应。
阳菜听完,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
"她在下套。"
京介靠在厨房门框上。
"她不直接来找我闹。她用流言。"
"她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有问题'。"
"这样以后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大家都会觉得'那是因为他精神不好'。"
"这是最阴险的招数。"
阳菜的手握成拳头。
"能报警吗?"
"报什么?她没有犯罪。她只是'探望儿子',只是'跟老师聊天'。"
"那能投诉吗?"
"投诉谁?投诉她'说我有心理问题'?这算什么?"
阳菜沉默了。
她知道京介说的是对的。
咲夜没有犯法。她只是在说话。
但那些话,比刀子还狠。
"那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
京介走过去,把火关小。
"她想让我慌。我不慌。"
"她想让我累。我不让自己累。"
"她想让我的生活被她影响。我不让她影响。"
"就这样。"
他转过身,看着阳菜。
"今天的饭很香。"
阳菜愣了一下。
"你……在转移话题?"
"不是转移。是在说真的。"
他笑了一下。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我回到家,闻到你做的饭的味道,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能影响学校里的人怎么看我。"
"但她影响不了我回家的心情。"
"因为家里有你。"
阳菜的眼眶红了一下。
"你……"
"怎么了?"
"没什么。"
她转过身,继续煎鱼。
"吃饭。别站着了。"
"好。"
京介去洗了手,在餐桌边坐下。
阳菜把菜端上来——煎鱼、味噌汤、凉拌黄瓜、白米饭。
很普通的一顿饭。
但京介觉得很香。
"阳菜。"
"嗯?"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做饭。"
"……不用谢。"
阳菜低下头,夹起一块鱼肉。
"每天都做。谢什么。"
"每天都要谢。"
阳菜的耳朵红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那你为什么一直说这种话?"
"什么这种话?"
"就是……"
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让人脸红的话。"
京介看着她红红的耳朵,笑了。
"因为想说。"
"以前不想说吗?"
"以前不敢说。"
"为什么现在敢了?"
"因为……"
他想了想。
"因为今天被那个女人恶心到了。"
"被恶心到了就要说这种话?"
"被恶心到了就更想珍惜你。"
阳菜的筷子停在半空。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闷闷地说了一句:
"吃饭。鱼凉了。"
"好。"
京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
鱼煎得外酥里嫩,配着味噌汤喝下去,很暖。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阳菜。
她低着头吃饭,耳朵还是红的。
外面的世界很乱。
有咲夜在散播流言。
有冰室零在暗处看着他。
有神宫寺薰在等着他。
还有福利院那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
但这里很安静。
有阳菜。有热饭。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