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京介走进学校的时候,感觉到了异样。
走廊上的学生看到他,会停下脚步,小声说几句什么,然后快步走开。
办公室里的同事看到他,会露出一种尴尬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假装看电脑。
连冲崎杏子——平时最爱聊天的那个——今天也只是跟他点了点头,就转过身去了。
流言已经发酵了。
京介知道会这样。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经历是另一回事。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桌上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校长室。九点。"
他看了一眼手表。
八点四十五。
九点整,京介敲开了校长室的门。
"请进。"
他推门进去。
校长在办公桌后面,脸色不太好看。
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教务主任。
"坐吧,黑泽老师。"
京介在他们对面坐下。
校长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
"黑泽老师,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白羽同学的事。"
"对。"
校长把手里的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调查报告。根据你提供的录像,白羽同学的指控不成立。"
"她会被处分。记过,加上停课两周。"
京介点了点头。
"但是——"
校长的语气变了。
"这件事的影响已经造成了。"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学生们在议论。老师们也在议论。"
"就算白羽同学被处分,就算真相大白,也会有人——"
"我知道。"
京介打断他。
"会有人觉得'无风不起浪'。会有人觉得'有问题'。"
"我知道。"
校长看着他,沉默了几秒。
"黑泽老师,我直说了。"
"有家长打电话来投诉。"
"说不放心让自己的孩子在你的班上。"
"说你'有问题'。"
京介的拳头在膝盖上攥紧了。
"是那个自称是我'母亲'的人吗?"
"不只是她。还有其他家长。"
"有几个?"
"三个。"
校长揉了揉眉心。
"黑泽老师,我不是要怀疑你。你的录像已经证明了你的清白。"
"但学校要考虑影响。"
"如果家长继续投诉,如果舆论继续发酵——"
"您想让我怎么做?"
校长沉默了几秒。
"我们的建议是,你先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
"带薪休假。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京介看着他。
"您的意思是,让我暂时离开。"
"是暂时。不是永久。"
"等流言散了,等家长们冷静了,你就可以回来。"
"如果流言不散呢?"
校长没有回答。
教务主任在旁边开口了。
"黑泽老师,这是为了你好。"
"你现在继续上课,只会让事情更糟。"
"不如先退一步,让时间来解决问题。"
京介看着他们两个。
他们的表情很诚恳,像是真的在为他考虑。
但他知道。
这不是"为他好"。
这是"为学校好"。
他留在这里,会给学校带来麻烦。
他离开,麻烦就没了。
就这么简单。
"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站起来。
"给我一天时间。"
"好。明天给我们答复。"
京介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黑泽老师。"
校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个人相信你是清白的。"
"但学校有学校的难处。"
"希望你能理解。"
京介没有回头。
"我理解。"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校长室,京介站在走廊上,深吸了一口气。
带薪休假。
听起来不错。
但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一旦他"休假",流言就会变成"他被停职了"。
"停职"就会变成"他真的有问题"。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用一种更奇怪的眼光看他。
这不是解决问题。
这是逃避问题。
而且,她们会知道的。
冰室零会知道。神宫寺薰会知道。咲夜会知道。
她们会觉得自己赢了。
她们会变本加厉。
他不能走。
但他也不能留。
留下来,继续被流言包围,继续被家长投诉,继续被同事用奇怪的眼光看。
走,就是认输。
两条路,都是死路。
"老师。"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转过头。
工藤飞鸟站在走廊拐角,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
"等您。"
她朝他走过来。
"校长跟您说了什么?"
"跟你没关系。"
"是让您休假吗?"
京介的眼睛眯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猜的。"
她站在他面前,表情还是那样平静。
"有家长投诉。学校要息事宁人。让您'暂时离开'是最简单的办法。"
"你消息很灵通。"
"我只是会观察。"
她看着他的眼睛。
"老师,您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
"如果您休假,她们会觉得自己赢了。"
"我知道。"
"如果您不休假,学校会继续施压。"
"我知道。"
"那您——"
"我说了,还没想好。"
京介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工藤看着他,沉默了几秒。
"老师,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您。"
"什么消息?"
"那个福利院的女孩——姬宫雫——她今天到东京了。"
京介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仙道老师接了一个电话。我在旁边听到的。"
"她说'雫到了'。"
"还说'让她先去酒店休息,晚上再见面'。"
京介闭上眼睛。
雫来了。
在这个时候。
"还有。"
工藤的声音继续。
"不只是她一个人来。"
"还有谁?"
"赤城雾香。"
京介的眼睛睁开了。
"她也来了?"
"仙道老师在电话里提到了她的名字。"
"好像是一起来的。"
京介沉默了几秒。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工藤看着他。
"老师,您的麻烦越来越多了。"
"我知道。"
"您还撑得住吗?"
京介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黑,很深,里面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过。我在等。"
"等我撑不住的时候?"
"对。"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但我不希望您撑不住。"
"矛盾吗?"
"有一点。"
京介没有说话。
他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老师。"
他没有停。
"今天晚上小心一点。"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往前走。
那天下午,京介请了半天假,提前回家了。
他没有告诉阳菜发生了什么。
只是说"有点累,想早点回来"。
阳菜没有追问。
她只是说"好,我也早点下班"。
五点钟,两个人在家里碰面。
阳菜做了简单的晚饭——米饭、煎蛋、炒青菜。
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
吃完饭,阳菜收拾碗筷,京介坐在沙发上发呆。
"京介。"
阳菜从厨房走出来,在他旁边坐下。
"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
"骗人。"
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从回来就不对劲。脸色很差。话也比平时少。"
"发生什么事了?"
京介沉默了几秒。
"学校让我休假。"
阳菜的表情变了。
"为什么?"
"白羽梦的事。有家长投诉。学校要息事宁人。"
"你答应了吗?"
"还没。明天给答复。"
阳菜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休假吗?"
"不想。"
"为什么?"
"休假就是认输。"
"那就不休。"
京介看着她。
"不休的话,事情会更麻烦。"
"麻烦就麻烦。"
阳菜握住他的手。
"京介,我跟你说过。"
"如果这个地方待不下去,我们就换一个地方。"
"但如果你不想走,我们就不走。"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京介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一点动摇。
"阳菜。"
"嗯。"
"雫来东京了。"
阳菜的手紧了一下。
"什么时候?"
"今天。"
"她会来找你吗?"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还有谁来了?"
"赤城雾香。"
阳菜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们一起来的?"
"应该是。"
"那咲夜呢?"
"不知道。"
京介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她们在收紧包围圈。"
"冰室零在暗处看着。神宫寺薰在等着。咲夜在福利院遥控。"
"现在雫和雾香也来了。"
"还有学校的事。"
"还有白羽梦。"
"所有的事情凑在一起。"
他闭上眼睛。
"阳菜,我有点累。"
阳菜没有说话。
她只是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上,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像在哄一个孩子。
"累就休息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
"今晚什么都不想。"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京介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睛。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沐浴露的味道。
很干净,很温暖。
"阳菜。"
"嗯。"
"谢谢。"
"不用谢。"
"我是说——"
"我知道。"
她的手继续拍着他的后背。
"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都知道。"
京介没有再说话。
他就这样靠着她,闭着眼睛。
很累。
但有她在,还能撑。
晚上十点,京介躺在床上,睡不着。
阳菜已经睡了,呼吸很均匀。
他看着天花板,想着今天的事。
学校的事。雫的事。雾香的事。
所有的事情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休假?不休假?
继续撑?还是放弃?
他不知道。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
是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
内容是:
【京酱。】
【我到东京了。】
【我好想你。】
【你想我吗?】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京酱。】
【京酱。】
【京酱。】
【我好难过。】
【我的手腕好痛。】
【都是京酱的错。】
【如果京酱不回来,我就把自己弄坏。】
【然后京酱会后悔的。】
【京酱会哭的。】
【京酱会说"都是我的错"。】
【然后京酱就会回来了。】
【对吧?】
【京酱。】
【我在等你哦。】
【——小雫】
京介盯着那些字,手指收紧。
一条接一条。
像是在自言自语。
像是在威胁。
像是在发疯。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闭上眼睛。
不能回。
回了就是中她的圈套。
不能理她。
但那些字——
"我把自己弄坏"。
"都是京酱的错"。
如果她真的出事呢?
如果她真的伤害自己呢?
是他的错吗?
不是。
她伤害自己,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是他的错。
他知道这个道理。
但——
手机又震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另一条短信。
另一个陌生号码。
内容是:
【京介。】
【雫在酒店里哭了一晚上。】
【她很想你。】
【你真的不打算见她吗?】
【她的状态很不好。】
【如果你不见她,她可能会出事。】
【你想让她出事吗?】
【你想让她死吗?】
【如果她死了,你会内疚一辈子的。】
【你知道的。】
【见她一面吧。】
【就一面。】
【——雾香】
京介盯着那些字,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堵着。
她们在用雫威胁他。
用雫的命威胁他。
如果他不见她,她可能会出事。
如果她出事,就是他的错。
这就是她们的逻辑。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被她们牵着走。
不能。
他把手机关机,放到床头柜上。
明天再说。
现在什么都不想。
他转过身,看着身边的阳菜。
她睡得很沉,脸埋在枕头里,头发散落在肩上。
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头发。
她没有醒,只是动了动,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京介把她抱进怀里,闭上眼睛。
她的体温很暖。
这就够了。
不管外面有多少人在等着他。
不管有多少威胁、多少陷阱、多少疯子。
只要她在这里,他就还能撑。
他就这样抱着她,慢慢地睡着了。
窗外,远处的街灯下,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戴着白手套,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她抬起头,看着那扇熄了灯的窗户。
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