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上,京介给校长发了邮件。
"谢谢学校的好意,但我选择继续工作。"
发完邮件,他穿好衣服,出门上班。
阳菜站在玄关,递给他便当盒。
"今天做的是照烧鸡肉。"
"谢谢。"
他接过便当,打开门。
"京介。"
"嗯。"
"早点回来。"
"好。"
他走进清晨的冷空气里,没有回头。
上午的课很平静。
学生们的眼神还是怪怪的,但比前几天好了一些。
至少没有人再交头接耳了。
下课后,京介回到办公室,打开便当。
照烧鸡肉,玉子烧,腌黄瓜,白米饭。
摆得很整齐,颜色搭配得很好看。
他拿起筷子,刚要吃,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
"京。我在你学校门口。出来。"
他放下筷子,走到窗边,往下看。
校门口站着一个人。
白色风衣,黑色长发。
冰室零。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隔着几层楼的距离,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他知道她在笑。
他退后一步,离开窗户。
手机又响了。
"不出来吗?"
"那我等你。"
"放学再见。"
京介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
便当已经凉了。
他没有胃口了。
下午三点,京介接到雾岛响子的电话。
"黑泽老师,出事了。"
"什么事?"
"姬宫雫从医院跑了。"
京介的手指收紧。
"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小时前。医院的人发现她不见了,到处在找。"
"她的监护人联系上了吗?"
"赤城雾香的电话打不通。"
"医院报警了吗?"
"报了。但警察说人手不够,只能先登记。"
"她会去哪?"
"不知道。但我猜——"
雾岛顿了一下。
"她可能会去找你。"
京介闭上眼睛。
"我知道了。"
他挂掉电话,看了一眼窗外。
冰室零还站在校门口。
一动不动。
像一尊白色的雕像。
五点,京介下班。
他走出教学楼,朝校门口走去。
冰室零还在那里。
看到他出来,她朝他走过来。
"京。"
"别挡路。"
他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她跟了上来。
"你不想跟我说话吗?"
"没什么好说的。"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不想听。"
"那我就跟着你。"
"随便你。"
京介加快脚步,朝车站走去。
冰室零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保持着五步的距离。
像一个影子。
走到车站入口的时候,京介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到底想怎样?"
"我说了。想跟你说话。"
"说什么?"
"说——"
她走近一步。
"说我很想你。"
"这几年,我每天都在想你。"
"想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气味。"
"想到快要疯了。"
京介后退一步。
"你已经疯了。"
"也许吧。"
她笑了。
"但疯了又怎样?"
"我还是想要你。"
"你走吧。"
京介转身,走进车站。
他没有回头。
但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跟着他,直到他消失在人群里。
六点半,京介到家。
他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了走廊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灰色大衣,头发盘在脑后。
天音咲夜。
一个穿着黑色外套,脸色苍白。
赤城雾香。
"小京。"
咲夜看到他,笑了。
"你终于回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
"来看你啊。"
咲夜朝他走过来。
"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学校的事,学生的事,还有雫的事。"
"妈妈很担心。"
"我不需要你担心。"
"你需要的。"
她又走近一步。
"小京,回来吧。"
"回到我们身边。"
"妈妈会照顾你的。"
"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去。"
"你会的。"
她的笑容没有变。
"迟早会的。"
门开了。
阳菜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京介,你回来了。"
"阳菜。"
"这两位是——"
"福利院的人。"
京介走过去,站在阳菜旁边。
"她们正要走。"
"我们不走。"
咲夜的语气变了。
"我们来找雫。"
"雫从医院跑了。我们以为她会来找小京。"
"她没来。"
"那她会来的。"
咲夜看了一眼阳菜,又看了一眼京介。
"她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
"如果她来了,你们最好让她进去。"
"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她可能会做傻事。"
京介的拳头攥紧了。
"她做什么事,是她自己的选择。"
"跟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咲夜的眼睛眯了一下。
"如果她在你家门口出事呢?"
"如果她在你家门口——"
"够了。"
阳菜的声音响起。
"请你们离开。"
"这是我的家。我不欢迎你们。"
咲夜看着她。
看了几秒。
然后笑了。
"黑泽太太。"
"你很勇敢。"
"但勇敢没有用。"
"你保护不了他。"
"我保护得了。"
阳菜的声音很硬。
"请你们离开。"
"不然我报警。"
咲夜的笑容消失了。
她看了一眼雾香,转身朝电梯走去。
"走吧。"
"雫不在这里。"
"我们去别的地方找。"
雾香跟着她走了。
走进电梯之前,她回头看了京介一眼。
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像是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电梯门关上了。
走廊里安静了。
京介和阳菜走进家里,关上门。
"她们怎么知道我们住哪?"
阳菜的脸色很难看。
"不知道。"
京介把包放下。
"可能是跟踪过我。可能是查过资料。"
"她们能查到吗?"
"她们什么都能查到。"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
街上没有人。
但他知道,冰室零应该就在某个角落里,看着这扇窗户。
"京介。"
"嗯。"
"雫真的会来吗?"
"不知道。"
"如果她来了怎么办?"
"不开门。报警。"
"如果她——"
门铃响了。
两个人同时僵住。
门铃又响了一声。
然后是敲门声。
"京酱。"
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门。"
京介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
雫站在门口,穿着病号服,脚上是拖鞋。
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像是在外面走了很久。
她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亮晶晶的。
是一把剪刀。
"京酱。"
她的声音又响起来。
"开门。"
"我想见你。"
"就见一面。"
"求求你。"
京介没有动。
"你不开吗?"
她的声音变了,带上了一丝哭腔。
"你真的不开吗?"
"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你。"
"我的脚好痛。"
"我好冷。"
"京酱。"
她开始哭。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做错什么了。"
"告诉我,我改。"
"我什么都改。"
"只要你开门。"
"只要你看我一眼。"
"京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急。
然后,忽然停了。
安静了几秒。
京介再从猫眼往外看。
雫还站在那里。
但她不哭了。
她的表情变了。
变得很空洞,很平静。
像是一个坏掉的娃娃。
"京酱。"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平。
"你不开门是吧。"
"好。"
"那我就让你开门。"
她举起手里的剪刀。
抵在自己手腕上。
"你看着。"
"你不开门,我就割。"
"割到你开门为止。"
京介的心跳停了一瞬。
"雫,你放下剪刀。"
他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警察马上就到。"
"你不要做傻事。"
"傻事?"
雫笑了。
那个笑容很空洞,很诡异。
"京酱,我已经做了好多傻事了。"
"割过好多次了。"
"每次都以为你会来。"
"但你每次都不来。"
"这次——"
她把剪刀往下压了一点。
皮肤凹陷下去,但还没出血。
"这次你会来吗?"
"雫。"
"放下剪刀。"
"你先开门。"
"我不能开。"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你不要我了。"
她的眼泪流下来了。
"我知道。"
"你不要我了。"
"你娶了那个女人。"
"你有了新家。"
"你不需要我了。"
"雫——"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把剪刀又压下去一点。
血珠渗出来,顺着手腕往下流。
"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你会后悔的。"
"你会想起我。"
"你会哭的。"
"你会说'都是我的错'。"
"然后你会记住我一辈子。"
"这样——"
她的笑容变得更大了。
"比活着还好。"
京介的手放在门把上。
他不能开门。
开了,就是中她的圈套。
她会觉得"只要伤害自己,京酱就会开门"。
下次她会伤得更重。
但如果他不开——
如果她真的死在这里呢?
他的手在抖。
"京介。"
阳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站在他旁边,脸色苍白。
"她在割自己。"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京介没有回答。
他看着猫眼里的雫。
她的手腕上已经有好几道血痕了,血顺着手臂往下滴,落在地板上。
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痛。
她还在笑。
那种空洞的、疯狂的笑。
"京酱。"
"你看到了吗。"
"我在流血。"
"好多血。"
"好漂亮。"
"你不想出来看看吗。"
"你不想抱抱我吗。"
"京酱——"
电梯门响了。
有人从电梯里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后停在雫身后。
"雫。"
是雾香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雫转过头,看着雾香。
"雾香姐。"
"你来做什么。"
"来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
"雫——"
"我说了我不回去!"
雫的声音尖了起来。
她把剪刀对准雾香。
"你别过来!"
"你要过来我就——"
"雫,冷静一点。"
另一个声音响起。
天音咲夜从雾香身后走出来,脸上带着那种温柔的笑容。
"妈妈在这里。"
"乖,把剪刀放下。"
"咲夜妈妈……"
雫的眼睛红了。
"京酱不要我了。"
"我知道。"
"他不开门。"
"我知道。"
"他不爱我了。"
"我知道。"
咲夜朝她走近一步。
"但妈妈爱你。"
"来,把剪刀给妈妈。"
"妈妈帮你。"
雫看着她伸过来的手。
犹豫了一下。
然后她摇了摇头。
"不要。"
"为什么?"
"你骗我。"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说让我来东京,京酱就会见我。"
"但他没有见我。"
"你说让我伤害自己,京酱就会心疼。"
"但他没有心疼。"
"他连门都不开。"
"你骗我。"
"你从来不在乎我。"
"你只在乎京酱。"
咲夜的笑容僵了一瞬。
"雫——"
"我不要听了!"
雫尖叫起来。
她把剪刀重新抵在自己手腕上,用力一划。
血喷出来,溅在墙上,溅在地板上。
她的身体晃了晃,靠在墙上,慢慢滑下去。
"雫!"
雾香冲过去,按住她的手腕。
"叫救护车!快!"
咲夜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雫躺在地上,血从手腕上涌出来,染红了病号服,染红了地板。
她的脸上没有惊慌。
只有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像是在计算什么。
门开了。
京介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他冲过去,蹲在雫旁边,用手按住她的伤口。
"叫救护车!"
"已经打了!"
雾香的声音在发抖。
雫躺在地上,眼睛半睁着,看着京介。
"京酱……"
她的声音很轻,很虚弱。
"你出来了……"
"你终于出来了……"
"不要说话。"
京介按着她的手腕,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他的手。
"救护车马上到。"
"你撑住。"
"京酱……"
她的嘴角弯了一下。
像是在笑。
"你抓着我的手……"
"好开心……"
"我好开心……"
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雫!"
"雫!"
救护车来了。
医护人员把雫抬上担架,送进车里。
雾香跟着上了车。
咲夜没有上。
她站在走廊上,看着救护车开走,脸上的表情看不清。
"天音女士。"
警察走过来。
"我们需要您配合调查。"
"请您跟我们去警局一趟。"
"调查什么?"
"姬宫雫小姐的自残行为。"
"有人举报,您涉嫌教唆她伤害自己。"
咲夜的眼睛眯了一下。
"谁举报的?"
警察看了一眼京介。
"有目击者证词。"
"我们需要您配合调查。"
咲夜转过头,看着京介。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很冷的光。
"小京。"
"是你?"
京介没有说话。
他的手上还有血。雫的血。
"你会后悔的。"
咲夜的声音变得很轻,很冷。
"你会后悔的,小京。"
她转身,跟着警察朝电梯走去。
走进电梯之前,她回过头,最后看了京介一眼。
"妈妈还会回来的。"
"你等着。"
电梯门关上了。
走廊里安静了。
只剩下地上的血迹,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京介站在走廊上,看着那些血迹。
阳菜走过来,递给他一条湿毛巾。
"擦擦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全是血。
已经干了,变成暗红色,黏在皮肤上。
他接过毛巾,开始擦。
擦了很久,才把血擦干净。
"进来吧。"
阳菜拉着他的手,带他进屋。
"我去烧点水。你洗个澡。"
"阳菜。"
"嗯。"
"她可能会死。"
阳菜的手停了一下。
"不会。"
"伤口那么深——"
"不会。"
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她不会死。"
"就算死了,也不是你的错。"
"但是——"
"京介。"
她握住他的手。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
"你叫了救护车。你按住了她的伤口。"
"你做了你能做的。"
"其他的,不是你能控制的。"
"去洗澡吧。"
"洗完澡吃饭。"
"然后睡觉。"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京介看着她。
她的脸上有疲惫,但眼神很稳。
他点了点头。
"好。"
他走进浴室,关上门。
热水冲在身上,把血腥味一点点冲掉。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雫的脸在脑海里闪过。
那种空洞的笑容。
那种疯狂的眼神。
那些血。
好多血。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只知道——
这一切还没结束。
那天晚上,他没有吃饭。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阳菜躺在他旁边,也没有睡。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窗外很安静。
偶尔有车灯闪过,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光,然后消失。
"京介。"
"嗯。"
"你睡不着?"
"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靠在他旁边。
"京介。"
"嗯。"
"今天的事——"
"不想说。"
"好。"
她没有再问。
她只是把手放在他手上,轻轻握着。
很暖。
京介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但至少今晚,她在他旁边。
这就够了。
凌晨三点,京介的手机响了。
是医院的电话。
"黑泽先生吗?"
"是。"
"姬宫雫小姐脱离危险了。"
"伤口已经缝合,正在观察。"
"但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医生建议转到精神科治疗。"
"需要家属签字。"
"我不是她的家属。"
"我知道。但她的监护人赤城雾香小姐说,想请您来一趟。"
"她说有话想跟您说。"
京介沉默了几秒。
"我明天去。"
他挂掉电话,放下手机。
阳菜在旁边动了动。
"医院?"
"嗯。"
"她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
阳菜又闭上眼睛。
"睡吧。"
"明天还要上班。"
京介躺回去,看着天花板。
雫活下来了。
但这不是结束。
只是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