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野内的灿烂笑意一下子尽数僵在了脸上，矢野呼吸又重又粗，颈和肩背都佝偻着，目光定在自己左脚尖溅到的一小片泥点上。
“...那么，理由呢？”竹野内放脱了他的手臂，声线里听不出失态，略略歪过头。
“..”矢野深吸半口气，“方才教室里的神明，就是我最喜欢的，光舞的那位女主。”
“唔。”竹野内稍微睁大了些眼，想是也有些惊奇。
“所以..你知道的。我对她的感情实在是太...有她出现在现实世界的话，我没有办法维系和别的女生的关系了，你也不希望...在学校里我的眼睛总是盯着别人吧？”
“你在说什么啊？”竹野内的声音冷静克制，压抑着难过和一丝反讽，“身为恋人的话，我不仅要做你珍视的人，还要我的小说成为你眼里最优秀的作品，”她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又闪出那种灼坚又倨傲的光，微扬下巴，“除此之外，恕我不能接受。”
“没有比«光之圆舞曲»更优秀的作品。”矢野低声答道。
“那，我也认为我们的关系可以到此为止了。再见。”竹野内迅速退开了一步远，和他恢复普通同学的距离。矢野张了张嘴，刚抬起头来，啪地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脸上。
矢野京的黑框眼镜高高飞起，落在地上弹了几圈。“对不...”低疚的道歉声出口时，竹野内的背影已经走到八九米外了。矢野抚着热辣辣的脸颊，半晌没有动，夕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渐渐偏转着角度。
竹野内走出好久，直到完全消失在矢野视线中，拐入一条小巷，方重重靠在一根电杆上，右手紧攥住胸口。
...这算什么？仅仅存续了一天的爱人，她还有多少对未来的憧憬没有与对方交谈，多少游刃般手段没有朝对方施展；她还想慢慢引着对方改掉那些听课的坏毛病，将来同考一所大学...可是她甚至没能让同班同学知晓这段佳话，昙花一样的甘甜便已离她而去。她想起矢野曾说她的名字“竹野内”像“Juliet”的谐音，当时便觉得几丝不愉，她并不想因此被比为“悲运的女主角”。...两天来的连续冲击让竹野内大脑发晕，她握着心口，剧烈喘息着，随即嗤笑出声。眼眶隐隐泛上红色，她拼命抑住泪意，贴着电杆滑坐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喑哑的气音。
过了片刻，竹野内站起身来，把步伐强自调整回松快，家门打开后露出一个和煦的笑：
“晚上好，妈妈！..今晚吃什么？”
第二日，竹野内拎着包路经矢野身畔的时候，矢野动动口又想说什么，却被竹野内冷着脸闪过去。矢野抬手：“竹野内..”
“嗯？有什么事吗，矢野同学？”竹野内漠然仰头。矢野听她又叫回自己‘矢野同学’，心底不禁一恸，也就什么都没说出来。竹野内径自绕开了他，扬长回座。
“怎么把人惹生气了？吵架啦？”泽田八卦地肘捅矢野胸口，悄声问。矢野苦笑了两声，含糊着把话岔开。他倒是并不介意别人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会说他有疯病，只是既然这段关系没有公之于众，他也不愿让它传开，平白地让竹野内也陷入笑料的漩涡。整个上午，他偶尔偷偷把眼神投向竹野内那边，那个披着宝蓝外褂的背影显不出任何失意，该听课时听课，该伏案时伏案。...也许那颗坚强的心，还不至于因为我这号小角色伤痛？矢野祈祷般地安慰自己。
“细胞会因为浓度差而失水，所以这道选B...”中性笔的轨迹在习簿上划着。竹野内做题的时候轻易不使用“小枫”，而只在创作时挥洒它。此刻她三指捏着一杆普通的透明壳直液笔，凝眉思索，蓦地，感觉到什么寒凉的东西点在了鼻尖上，随即眼前浮起几枚淡淡的光点。教室的温度似乎在顷刻间就下降了几度，竹野内和矢野敏锐地齐刷刷回头，其他同学直到监督自习的班主任小泽老师微笑着招呼之后，才各有所觉地参差后瞧。
那个大理石塑像般完美的女神莱特静立在教室后面，正睁着明净而好奇的眸子盈盈望着台前。“真漂亮啊..”“好美....”窃窃赞叹声在屋里此起彼伏了一阵。
“莱特同学，这节课是自习，你可以先去别的教室旁听哟。”小泽丰介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眼光从亮闪闪的镜片后轻眨。
神明降至高校时，被允许游走在各间教室进行旁听，大部分时间则是待在图书室等地方自由修习。由于很难融入学生群体，祂们对于人类的了解往往仅限于“观察”。观察学生们在各类境况下的种种作为，进而对社群的处事模型有所了解。
竹野内收回了目光，矢野一瞥之间，瞧见了她眼中满含的苦涩与愤愠，心尖微颤，一下知晓原来她还是很在乎的。
“好，老师，我在这间教室稍微待一会。”莱特的目光从排排攒动的脑袋上扫过，停在竹野内鬓边的绿叶发卡时，顿时期待又欢欣地流连。然而，此时竹野内的背已经转回去了，并未觉察。快下课时，小泽丰介向莱特招了招手，莱特依意走往讲台。
“虽然你可以流动旁听，不过还是最好确定一个名号上的的班级归属，这样体测与期末考试时也好分配。”
“既然这样..那我就定下二年E班吧，老师。”
“我们班？你确定不从一年部待起吗？这样你就只能在学校修习两年了哦。”
莱特的眼睛遥遥盯着伏案的竹野内，轻声道：“没关系的，老师。我就选择这里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