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暮色沉沉的下午,公寓内布满阴暗,一片死寂。
夏墨染从昏沉中惊醒,在黑暗中坐起身子,胸口像是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秘的钝痛。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小初…”
她不断呼喊,想收到时初的答复。
可回应她的,只有房间里令人心慌的空旷回声。
她来不及穿好拖鞋,便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
客厅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寂静得可怕。
“小初…?”
她提高了声音,尾音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在这幅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依旧无人回应。
“也许是太累了,在房间里睡着了吧…”她试图用这个念头安慰自己,声音却虚弱得像是和她唱起反调。
她摸索着穿过客厅,几乎是屏着呼吸,推开了时初卧室的房门。
里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只残留着属于时初的那抹淡淡的馨香。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缓缓摸向床铺——触手所及,只有一片冰凉的、空荡的平整。
那里,本该有一个蜷缩着的,可爱的小小身影。
刹那间,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猛烈的冲进了她的心房。
黑压压的黑袍人群,凛冽的长剑,肩膀上炸开的剧痛…以及,她昏迷后听到时初的那句——
“这次,换我保护你。”
原来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是她又一次,弄丢了她。
她踉跄着退回到客厅,冰冷的地板透过长袜蔓延在她的脚底。
借着窗外城市渗透进来的、微弱得可怜的光晕,她看到了——茶几上,那张被小心折叠过的,孤零零的字条。
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轻飘飘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纸拾起。
上面是时初清秀却略显仓促的字迹:
“夏墨染,我走了。我这一走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谢谢你这些天,这些年的照顾与庇护。可惜,我终究无法回报了。”
“如果我还有幸能回来,到那时我为你画的那幅画应该也完成了。我将它正式赠与你,再履行合同约定,教你画画,好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我更希望,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你也能好好爱惜自己,多交一些朋友。苏小筱和苏云沉她们都是值得相处的人,你们如果能过得很愉快…我会很开心的。”
“好了,写的时间有些长了——正好你不喜欢煽情,就到这里吧。”
"愿有缘,我们再见。
署名,时初。
每一个字,狠狠烫在她的心尖上。
那故作轻松的语气,那小心翼翼的嘱咐,那藏在字里行间的不舍…
她身上那一层一直强撑着的,名为“冷静”的外壳,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碎成了粉末。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缓缓滑坐在地。
那张总是精致清冷、看不出情绪的脸庞,此刻扭曲出一种近乎破碎的神情。
滚烫的泪水先是无声地疯狂涌出,随即变成了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最终,化作了再也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什么夏家千金,什么文武双全,什么冷静自持…在又一次失去时初的事实面前,所有这些身份和伪装,都成了可笑又可怜的面具。
她恨!
恨自己的弱小,在强敌面前不堪一击!
恨自己的无能,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
更恨这该死的命运,为什么一次次将她从时初身边剥离!
那些她曾信誓旦旦说出的保护与誓言,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嘲讽,反反复复地凌迟着她的灵魂。
“如果…如果我当时更加刻苦训练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她想起童年那些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训练,想起母亲曾在她疲惫欲绝时,用沉着的语气说过。
“你现在多吃一分苦,将来就能多一分力量,去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事物。”
泪水再次决堤,如同崩断的琴弦,一颗,一颗地砸落在字条上,晕开了墨水,成了一片墨染。
都是她的错…是她不够强大,是她从小叛逆,是她当时没有承受的住疼痛,才导致了时初的不幸。
她是个——不称职的姐姐。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去承受所有,换回时初过着幸福的生活,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这或许是懦弱的她,唯一想做的、也是最无力的赎罪。
……
清晨,熟悉的广播体操音乐,混杂着楼下大妈们富有节奏感的拍子,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高中三年来,这几乎是每天唤醒她的、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的存在。
“嗯…”
时初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狭窄的房间,熟悉的书桌,贴着泛黄海报的墙壁…
一切都熟悉得让她恍惚。
“该上学了…”她习惯性地喃喃自语,像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将微烫的额头抵在略有潮湿的墙壁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换衣服…”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解睡衣的纽扣,动作却猛地僵住——指尖触到的,是陌生的、质地完全不同的衣料。
“等等…”
不对。
她已经不是高中生了,她也不再是“时楚”了。
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时楚”的家里?!
“醒了?”
一道熟悉的、轻柔的女嗓音传来。
她习惯性地想在脑中回应小念,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我在这里。”
她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卧室门口,倚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她曾经穿过的衣服,一头白色长发直至肩头,一双蓝色的眼眸,又感性,又布满温柔,又纯净得如同冰川。
“你…你是?”
“我是小念。”少女微微一笑,走了进来。
虽然严格来说分别不过一日,但劫后余生的恍惚,让这次重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初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满满的困惑。
白发少女在她床边坐下,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溺爱,“时初,你做得真的很棒,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随后解释道,“昨天形势太过紧急,我只能先去解封我自己原本的身体,再赶去救你们。等我循着踪迹找到那条小巷时,发现猎魔者全都中了致幻毒素倒地不起。而找到你时,你也已经吸入了一些毒素,昏迷不醒。”
“不过,你呀…总是能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她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更多的是骄傲。
“所以…所以…”时初张了张嘴,有太多的问题、太多的后怕、太多的情绪堵在胸口,让她支支吾吾,半晌组织不起一句完整的话。
“好啦,”时念善解人意地打断她的混乱,“我现在的魔力,足够维持这具身体活动两个月。这段时间,我会保护你们,同时,也会教导你们一些真正能够保命的能力。”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郑重起来,“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真正地、面对面地做过自我介绍。”
她注视着时初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我姓时,名念。时念。是时初的…亲姐姐。”
时初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时念。怪不得…她也有着银白色的长发,面容与自己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双如同深海般湛蓝的瞳孔。
“那…我…”巨大的信息量让时初语无伦次,“也就是说,之前我一直在时初的亲姐姐面前,用着时初的身体…?你,你能接受吗?我的意思是,那个…”
“好啦,”时念再次温柔地打断她,语气坚定而包容,“既然我选择了你,便是给予了全部的信任。而你,从未辜负过这份期待。”
“所以…你早就猜到,我会主动选择让时初‘回来’,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我真相?”时初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时念笑了笑,眼神有些深邃,“这个嘛…”
“所以…”
“不要想那么多了,”时念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深爱我的妹妹,但我也同样尊重你。即便你最终决定留在这具身体里,我也不会阻止。”
等时念到了她面前,时初仔细观察着她的面容。
她这才发现,与其说时念长得像时初...不如说,她长得更像自己——那蓝色的眸子,五官的模样,甚至身高都完全对得上。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时初却用力摇了摇头,眼神急切起来,“比起那个,我现在更想知道,夏墨染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时念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沉默片刻,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决定实话实说。
“她的身体并无大碍…但是她的状态…”
“她哭了一整夜,在外面找了一夜,任何人去关心她,她都置之不理。今天一早,她独自回了夏家的别墅。”
时念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枚晶莹的水晶球。球体内光影流转,渐渐浮现出清晰的景象——夏墨染独自坐在时初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随着昨夜流尽。
“夏墨染…我要去找她!”时初见状,心中一痛,立刻就要起身。
“现在恐怕不行。”时念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事实上,已经不需要你去找她了。她从昨晚就开始动用夏家的力量,发布了巨额悬赏,搜寻那批猎魔者的踪迹,同时…也在发动大批人手,疯狂地寻找你。”
“所以,我才迫不得已,将你带到这里来暂避风头。”
时初愣住了,不解地侧过头,看着时念凝重的神情。
“你…什么意思?”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词。
“什么叫…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