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栀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寒髓渊”那片死亡地带的。
身体早已超出了负荷的极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又像是拖着一座冰封的山岳在移动。
阴寒之气已侵入骨髓,五脏六腑都仿佛结了冰,每一次心跳都迟缓而沉重,带来尖锐的刺痛。
视线模糊一片,耳中的冤魂哀鸣与自身血液流动的艰涩声响混杂在一起。
她全凭着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和脑海中那点顽强闪烁的金红色光芒,机械地、踉跄地沿着来路返回。
“警示”和“微光”兽皮早已彻底黯淡无用,被她下意识紧紧攥在手中,指尖冻得青紫。
玉夜琉璃珠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恢复成那种恒定的温凉,但那种与慕君然之间微弱的、却切实存在的“信念锚点”般的感应,却像一根无形的线,拴在她即将涣散的神识上,让她不至于彻底迷失在浓雾与绝望中。
不能倒下……
必须把消息带回去……
留影石……
灰鸥……
冉姐姐……
这些破碎的念头支撑着她。
来时觉得漫长无比、危机四伏的“蚀骨林”归途,在极度的麻木和归心似箭的驱动下,反而显得模糊而迅疾——
或许只是她的时间感已经错乱。
她躲开或踉跄绕过了几处隐约传来窸窣动静的阴气汇集点,也许是那些无形阴灵,也许是别的什么鬼东西,但它们似乎并未对这个气息奄奄、灵魂波动微弱到极致的“闯入者”投以过多“关注”。
当她终于跌跌撞撞冲出“蚀骨林”边缘,重新感受到外界相对“正常”的阴冷空气(尽管依然寒冷,但比起蚀魂阴气已是天壤之别)时,天光已是晦暗的黄昏。
她离开暗市不过大半天,却仿佛历经了数载生死。
暗市那隐匿的入口,在不远处闪烁着熟悉的、微弱而扭曲的光晕。
宋栀予用尽最后的力气,几乎是扑到了那入口前,颤抖着手,按照记忆中的方式,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调动的精神力混合着特定的印记,触动了入口的禁制。
光晕荡开,熟悉的、混杂着各种古怪气味的暗市气息扑面而来。
她腿一软,向前栽倒。
并没有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只枯瘦但稳定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哦?回来了?比我预计的……要狼狈得多啊。”
灰鸥那嘶哑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扶住她的手却悄然渡过来一股温润平和的能量,虽然微弱,却如久旱甘霖,瞬间护住了她心脉,驱散了一丝最致命的寒意。
宋栀予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对上了灰鸥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双眼。
那双眼睛此刻似乎微微亮了一下,迅速扫过她惨白如纸、布满冰霜的脸,青紫的嘴唇,以及身上凝结的薄冰和泥土。
“灰鸥前辈……”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留影石……找到了……”
她颤抖着手,想要去怀里掏,动作却僵硬无力。
“别急。”
灰鸥打断她,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几乎是以半搀半提的方式,将她带离入口附近,快速转入旁边一条僻静无人的狭窄巷道。
巷道尽头是一间不起眼、门扉紧闭的石屋,灰鸥手指轻划,石门无声滑开,又迅速关闭,将外界的一切窥探隔绝。
石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张石床,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草和陈旧纸张的气味。
灰鸥将宋栀予轻轻安置在石床上,又倒了一杯温热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液体递到她嘴边。
“喝了它,能稳住你的神魂,驱散部分表层阴寒。你现在的状态,离魂飞魄散只差一线。”
宋栀予没有犹豫,就着灰鸥的手,小口而急切地将液体饮下。
一股暖流自喉间化开,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虽然无法根除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却让几乎冻结的思维和感官恢复了些许活力和清晰。
她终于能稍微顺畅地呼吸。
“前辈……”
她再次急切开口,手摸向怀中。
灰鸥摆了摆手,在她对面那张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兜帽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东西不急。先说说,你在‘蚀骨林’里看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尤其是……‘寒髓渊’附近。”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放慢了速度。
宋栀予心中一凛,知道瞒不过这位神秘的前辈。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和精神的疲惫,从发现冰刃痕迹和碎布开始,到追踪至寒髓渊边缘,看到那绝望的景象,发现慕君然被困的微弱光芒,以及自己最后以执念驱动玉珠尝试共鸣的经过,尽可能清晰简洁地叙述了一遍。
她没有隐瞒任何关键信息,包括自己的疯狂举动和慕君然可能危在旦夕的状态。
时间紧迫,她需要灰鸥的帮助。
叙述完毕,她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表面螺旋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几分的留影石,以及那两片染血的衣角(其中一片新的),放在旁边粗糙的木桌上。
石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灰鸥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枚留影石。
石头微微一亮,旋即恢复平静。
他又看了看那两片衣角,尤其是那片沾染着暗红冰晶的新布片,兜帽微微动了一下。
“蚀魂阴气侵体,混合自身精血与剑气,凝而不散……”
灰鸥低声自语,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屋中格外清晰。
“果然是深入了‘寒髓渊’影响的核心区域,甚至可能触碰到了渊壁……还能保有一丝生命反应……”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宋栀予,目光锐利如钩。
“你的运气,或者说,你那份‘执念’,确实非同一般。
‘玉夜琉璃珠’……此物来历神秘,对灵魂之力有奇效,但能以纯粹情感执念引动其深层共鸣,老夫也是闻所未闻。”
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
宋栀予脸色更白了几分,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灼热。
“前辈,我的情况我自己明白。
但请前辈先看看留影石里的内容,小哥哥他等不了!
他被困在寒髓渊边的冰层下,那光芒随时可能熄灭!
求前辈指点,该如何救他?暗市中,谁能有能力深入那里?需要什么代价?我……我的一切都可以交换!”
灰鸥看着她眼中近乎燃烧的决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留影石的内容,老夫自然会查看。至于救你那位‘君然哥哥’……”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
“‘寒髓渊’那个地方,莫说是你,便是暗市中最顶尖的那几位,也不敢轻易深入百米之内。那里的阴寒、混乱的空间之力、以及可能存在的‘渊底之物’,足以瞬间吞噬绝大多数生灵。你看到的那点光芒能存在,已是奇迹,也说明他要么身怀异宝,要么功法特殊,暂时抗住了侵蚀。”
“常规手段,几乎不可能接近并破开那种环境下的‘蚀魂玄冰’将他带出。除非……”灰鸥沉吟道。
“有能抵御甚至克制蚀魂阴气的特殊法宝或力量,或者,对空间之力有极深造诣,能短暂避开最危险的区域。再或者……从‘寒髓渊’本身的性质入手。”
“本身性质?”
宋栀予急问。
“蚀魂阴气,固然是至阴至寒、侵蚀魂魄的恐怖力量。但万物相生相克,极阴之中,也可能蕴藏一丝悖论般的‘生机’,或者与某些极端纯粹的‘意念’、‘执念’产生诡异互动。你之前以执念引动玉珠共鸣,短暂影响阴气流动,便是例证,虽然微弱,却指明了一种可能性。”
灰鸥缓缓说道。
“但这需要更强大、更精纯的‘引子’,以及更精准的操控。绝非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尝试。”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留影石。
“当务之急,是确定留影石中记录的信息是否关键,以及……你需要立刻接受治疗。老夫在暗市有些门路,可以为你安排一次‘涤魂’,专门驱除蚀魂阴气,固本培元。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不菲的代价。”
宋栀予立刻道。
“代价我可以付!我……”
灰鸥抬手制止了她。
“代价的事,稍后再说。你先在此休息,不要妄动,尽量运转你残余的灵力,配合‘定魂汤’的药力。老夫去去就回。”
说完,他拿着留影石,转身推开石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石门再次无声闭合。
石屋内只剩下宋栀予一人。
她靠在冰冷的石床上,体内那杯“定魂汤”带来的暖意正在与顽固的阴寒对抗,带来一阵阵冷热交替的刺痛和虚弱感。
但她的心却悬在半空,焦急地等待着灰鸥带回关于留影石的消息,以及……可能的救赎慕君然的方法。
颈间的玉夜琉璃珠微微散发着温凉,那“信念锚点”带来的微弱感应依然存在,虽然遥远而模糊,却像黑暗中的一丝星火,让她死死抓住不敢放松。
慕君然,一定要撑住……等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