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魔物潮汐退去，已过去了三天。
血腥与焦糊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与冻土下开始腐败的尸骸散发出的微弱气息混合，构成了一场胜利之后，更加令人窒息的挽歌。垮塌的房屋、冰封的尸体、被瓦砾与残骸堵塞的道路……昔日那座在严寒中挣扎出温暖与生机的风雪城，如今只存在于幸存者的回忆里。
莫薇拉带领着一支牧师医疗小队，在残垣断壁间艰难地搜寻着。翻开冰冷的巨石，进行简单的包扎，施放所剩无几的治疗术。这些日子里，她竟成了小队中资历最深的人——并非因为经验，而是因为比她更熟悉这一切的前辈，已大多牺牲。
看着秩序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莫薇拉将手头的工作交给了德雷克。这位前魔王军成员，如今是她最得力的副手，沉默而高效地协调着救援。
“我去看看克罗那边的情况，这里交给你，继续搜寻生还者。”
“是，陛下。”德雷克沉声应下。在他心中，莫薇拉的身影出现在政治决策的核心，远比在这里搬运石块更为重要。
他娴熟地指挥着周围的牧师，即便自身无法施展魔法，他的冷静与判断力已然成为另一种力量。忙隙中，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废墟，落在那座依旧轰鸣的炉心塔上，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炉心塔仍在运转，向残存的城市输送着赖以生存的温暖。但那轰鸣中，夹杂着愈发刺耳的“吱呀”异响，与报时的钟声一同，如同这座城市的病危呻吟，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从高空俯瞰，曾经规整的圆形城市，如今只剩以炉心塔为核心的市中心区域，还聚集着稀稀拉拉、如同蝼蚁般忙碌的人影。
克罗大公的办公室，如今设在炉心塔一间狭窄的会客室里——他的大公府已在战火中化为瓦砾。
“进。”
莫薇拉推门而入，室内的空气比之外界更加沉重，混杂着焦虑与疲惫的气息。
房间里坐着几位她有些面生的人，似乎正在激烈地商讨着什么。她不想打扰：“克罗大公阁下，如果您有要事，我稍后再来拜访。”
她正疑惑卫兵为何会放她进来，克罗却已站起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本就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局促，那半白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尤为刺眼。
“莫薇拉小姐，请坐。你来得正好，也省去我再复述的功夫。”他转向那几位神色凝重的人，“向各位介绍，这位是屠龙者艾尔莎女士的弟子，莫薇拉小姐。”
几人投来审视的目光，在听到“艾尔莎”之名后，顿时流露出恍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莫薇拉依言坐下，会议立刻重回正题。
“根据我们的模型计算，”一位戴着眼镜、学者模样的人语气沉重，“明年，风雪城的平均气温将进一步骤降。届时，即便炉心塔完成我们所能设想的一切工程优化，其供能也将难以维系。”
克罗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桌面，仿佛在从那粗糙的木纹中汲取力量。他看向另一边：“工程处呢？难道就真的束手无策？”
工程处的代表，一位名叫索多的中年男人，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疲惫：“大公阁下，现在的炉心塔已处于过载且带损运行的极限状态。除非我们能建造一座全新的塔楼，否则……在现有基础上，我们最多只能维持它运行一年。一年之后，系统崩溃的风险将呈指数级增长。”
此时，那位最先发言的光头学者叹了口气，补充了一个更令人绝望的数据：“索多阁下，我们需要向您更新一个关键参数。明年的预期环境温度，并非我们之前预估的零下一百五十度左右……”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个数字本身都需要勇气。
“而是……接近零下五百度。”
“五百度？！”索多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之前的目标是四百度！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光头学者的声音干涩：“我们的城市……已经无限接近‘法梯极限’。环境的恶化，不再是线性，而是跃迁式的。”
一连串的专业术语让莫薇拉与克罗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一位旁听的官员察觉了他们的困惑，低声快速地解释道：
“法梯极限是一个临界点。好比以前我们下坡是走楼梯，一层一层降温；现在，我们是直接从悬崖上跳下去……”
克罗听完各方陈述，确认其他三城至少还有十数年缓冲后，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了些。莫薇拉习惯性地望向不同桌面熟悉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原本的饼干已不见踪影。
也就在此时，克罗再度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管怎么样，你们给我再撑一年。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只要魔王城没解决，风雪城就必须在这里立足。”
工程部的负责人沉重地点了点头。在纯粹的自然伟力面前，他唯有领命。
克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冰凉的金属桌面，这里的铜制材质让他很不习惯。“好了，这件事我了解了。你们测量部继续监测魔王城逸散的能量，为下一次春战做准备。”
“索多，塔楼的维护不能松懈。今年风雪城财政吃紧，但你这里的用度不会少。”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人把特里叫进来。”
学者应声，与同僚一同退了出去。
莫薇拉目光扫过室内，轻声问道：“卡尔呢？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不见他？”
“他父亲死了，”克罗的声音低沉下来，“我让他多休息几天。”
门轴转动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特里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大人，听从您的指示。”
克罗将一张地图在桌面上铺开，图上山川与残存的城防线条交错。“风雪城，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他将一份文件递给特里，“你去扩编军队，具体的数量和质量要求，都写在这里。”
特里接过文件，快速扫过，脸上顿时浮现震惊之色。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克罗。
“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问我。”克罗平静地说。
特里将文件紧紧攥在手中，指节有些发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将风雪城彻底变为军事堡垒，放弃所有民生？”
克罗缓缓摇头，眼神里是看透一切的疲惫与坚定：“没有了。如果没问题，就去执行吧。记住，你只有一年时间养好伤，照顾好自己。”他最后说道，“去把艾萨克叫来吧。”
特里深深地看了克罗一眼，所有的话语最终化作四个字：
“我知道了。”
距离决战，只剩正好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