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艾萨克主教朗朗诵念着千篇一律的祝词，新郎与新娘立于光晕之中，像两尊被命运摆上展台的精致人偶。莫薇拉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目光扫过满堂宾客，却寻不见最关键的身影。
“咦？阿布顿伯爵和克罗呢？这两个当家的居然不到场？”她低声嘀咕。身旁的侍者立刻躬身凑近，用气声恭敬地解释：“两位大人正在内室商谈要事。”
莫薇拉闻言，唇角弯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真是讽刺，子女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两位父亲却忙于在幕后勾勒权力的边界。
仪式台上，卡尔执起维罗尼的左手，将那枚象征盟约的金色指环缓缓推入她的无名指。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的刹那，少女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
在场无人不知这泪水的滋味，却也无人真正在意，即便是她自己。在这精心布置的权谋舞台上，一颗心的战栗，微不足道。
卡尔伸出手，示意维罗尼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少女的指尖在半空迟疑地悬停了片刻，最终被卡尔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维罗尼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只能依着这份不容抗拒的引领，转向台下目光各异的宾客。
卡尔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他实在厌倦了她那近乎本能的、居高临下的姿态。“不识好歹…” 他想，“真以为自己和那些被父兄明码标价的苦难者，有什么本质不同么？” 但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于得体微笑之下。他手臂微微用力，近乎钳制般地揽住她，走向那片虚伪的掌声。婚礼，就此礼成。
当喧嚣散尽，空旷的大厅只剩下核心的几人。克罗与卡尔去而复返，与阿布顿伯爵、莫薇拉和艾尔莎形成了新的对峙局面。
“好了，既然已成一家，我便直说了。”克罗大手一挥，语气豪迈如常，内容却字字千钧，“战后，风雪城生产的新式附魔武器，阿布顿家族可享有七成优先采购权，价格按市价的七五折。”他说得如同馈赠一件小礼物，仿佛那些尚未染血的武器已是囊中之物。
阿布顿伯爵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爆发出同样热络的笑声：“这是自然！风雪城的防线，便是整个大陆的盾牌！阿布顿家族必倾力相助，共御强敌！”
话音落下，伯爵的目光转向莫薇拉与艾尔莎，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至于这两位殿下战后前往学城进修之事，小女已向我禀明。届时，还望克罗大公方便一二。”
克罗略显惊讶地瞥了莫薇拉一眼，却并未阻拦，脸上笑容不变，唯有目光倏地沉静，如同风雪将至的天空：“这是自然。莫薇拉小姐是风雪城最尊贵的客人，她的意愿，便是我们的方向。”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重若千钧，“届时，还请伯爵阁下，务必代我们尽好地主之谊。”
阿布顿伯爵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分毫未变，他转向莫薇拉，姿态优雅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甚至比对克罗时更为郑重的贵族礼：“这是我的荣幸。”
“既然诸事已定，门口的马车已为各位备好。”克罗最后说道，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我还要与艾萨克主教商议些事务，恕不远送。”
数日光阴，在风雪的低吼中被轻易抹去。
今日，是莫薇拉在风雪城迎来的第三个极冬。
她站在窗边，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模糊的雾。窗外，那座历经数次改造、宛如钢铁巨兽的炉心塔，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狰狞。数根巨大的烟囱比以往更加高耸，它们向灰蒙的天空喷吐着不祥的浓烟，整座塔身在狂风的冲击下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在这天威中分崩离析。
艾尔莎早已前往炉心塔核心帮忙。莫薇拉知道，自己此刻杵在那里，除了添乱，别无他用。
于是，她只能退回这间唯一的庇护所，像一个被遗忘的旁观者，注视着外面的世界一点点被严寒吞噬。
万幸，这次极冬并未提前降临，它如同一个守时的刽子手，精准地踏着计算部预言的时间点，如期而至。
暖色的灯光艰难地驱散着室内的寒意。莫薇拉一个人默默地吃着储存的食物，一个人翻阅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书籍。最终，她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通过重复的挥剑练习，来打发这被拉得无比漫长、且令人不安的时光。每一次挥臂，带起的风声里，都仿佛掺杂着炉心塔遥远的悲鸣。
数日的光阴在寂静中流淌，莫薇拉甚至无聊到将艾尔莎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翻出来试穿了一遍。对着模糊的玻璃窗，她看着镜中穿着不合身长裙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漫长。
时间一日日过去，前来运送物资的士兵偶尔会捎来信件。有时是艾尔莎从炉心塔写来的吐槽，字里行间满是抱怨塔内错综复杂的管道构造；有时是克罗大公顺手附上的密报，记录着王城最新的动荡。
读着这些信件，莫薇拉不得不承认，王城这次倒是借着风雪城的东风，将原本蠢蠢欲动的各路军队都调来了前线，共同征讨魔王城。
但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王城会放任自己一步步滑向深渊。
“这就是国王的局限吧。”她轻叹一声，将信纸折好，“既然选择了放手，别人的命运，自然就管不了了。”
渐渐地，天际的颜色开始转淡，连日的风雪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这天清晨，附魔店门前的铃铛突然清脆作响。
“小——薇——拉——！”
一个蓝色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将黑发萝莉抱了个满怀。艾尔莎在她脸上又蹭又揉，像是要把这些天没见面的份都补回来。
“想死为师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还带着寒气的报纸塞进莫薇拉手里，“这是最新的邸报，因为要准备决战，送来得比往常早。”
莫薇拉展开报纸，上面的消息与她极冬期间收到的并无二致，都在诉说着王城的衰败：
《国王愿意让渡更多权力给予市民阶层》
《现在的游行数量正在增加》
《王城北面出现大规模饥荒》
她默默将报纸收起。今年的风雪城即将迎来决战，而远方的王城，却不知能否撑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