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气息如铁水般灌注了风雪城的每一道缝隙。最后的平民队伍正在撤离，他们沉默地拖着行李，穿过如今已完全化为战争机器的街巷。
每一处街角、每一段城墙都列满了士兵。整座城市不再有生活气息，只剩下钢铁摩擦的声响、压低的口令和武器检查的叮当声。
广场中央，一名被俘的魔王军残党被按在断头台上。铡刀落下的闷响过后，台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人类帝国万岁！”
吼声如潮，带着近乎撕裂一切的狂热。莫薇拉裹着斗篷，默立在人群边缘。德雷克像一道影子般守在她侧后方。
“有动静吗？”她低声问。
“没有，陛下。”德雷克的声音压得更低，“太安静了。”
这和她的预料相去不远——如果战局不出现颓势，某些人或许会隐忍到决战之后。但那样，胜利之日的暗流只会更加危险。
她甩开思绪，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剑。自从阿拉斯托尔归来，她的剑术在生死压力下突飞猛进。此刻，她需要这份专注。
塔楼的钟声持续撞击着空气。一面面贵族旗帜在寒风中竖起——雄狮、铁荆棘、双头鹰、燃烧的船……各色纹章在苍白的天幕下展开，如同一个个无声的宣告。
忽然，后方传来连绵的闷响。
轰——隆隆——
那是房屋倒塌的声音。为了给坦克让出通道，整排整排的民居被直接推平。一条宽阔得惊人的道路被野蛮地开辟出来，笔直地贯通到北城门下。
嘈杂的人声在这一刻诡异地沉寂下去。耳边只剩下风雪掠过旗帜的呜咽，以及自己压抑的呼吸。
“当————！！！”
炉心塔方向传来的巨响撕裂了寂静。紧接着，一道被魔法加持、响彻全城的吼声在所有人心头炸开：
“魔潮来袭——！！！”
瞬间，原本肃整的阵列出现了涟漪。风雪城的士兵握紧了武器，眼神狠厉；但不少贵族旗下的队伍中，出现了明显的动摇。有人下意识后退，有人慌乱地左右张望，恐惧像瘟疫般在那些衣甲鲜亮却经验不足的私兵中蔓延。
莫薇拉抬起眼，望向北方地平线。
那里，风雪正在被染成墨色。
抬眼望去，高耸的城墙之上，一道道湛蓝的法阵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去年那场决战中动用的悬浮山，再次被无形的力量撼动，开始缓缓移位移，且越来越快——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巨手，重新开始搅动碗中已然凝固的食物。
各系法师的联合吟唱与轰击毫不停歇，火球、冰锥、风刃与雷光划过天际，砸向远方隐约浮现的黑潮。整座城市在这连绵的轰鸣中地动山摇。
“都动起来！老子费尽口舌谈下来的后勤差事，不是让你们站着发呆的！”
不知是哪位贵族朝着自家士兵厉声吼道，声音在爆炸的间隙中格外刺耳。霎时间，整个广场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彻底转动起来。其他贵族见状，也纷纷效仿，呵斥与催促声响成一片。
人可以不死，但苦必须吃足——这向来是贵族们心照不宣的算盘。
成箱的箭矢、魔力水晶、绷带和黑面包被扛起，源源不断运往城墙。新式魔力炮的咆哮一声接着一声，炽热的光束撕裂空气。整座风雪城仿佛回到了莫薇拉记忆中第一次经历的春战，在毁灭的边缘竟呈现出一种残酷而高效的秩序。
唯有一点不同：炉心塔顶端的光芒，正不稳定地明灭闪烁，发出“滋…滋…”的异响，像一头疲惫巨兽挣扎的喘息。
“德雷克。”莫薇拉收回目光，声音平静，“继续盯着他们。我也该去看看，那些‘盟友’的军队，是不是真的在好好干活。”
这是此刻她能做的、最具性价比的事。话音落下，她转身步入喧嚣与烟尘之中，黑色的身影很快被忙碌的人潮吞没。
入夜后，由于此次物资的空前充裕，整场防御战竟打得异常从容——当然，这或许也得归功于去年那场过分惨烈的魔潮，无形中抬高了所有人对“常态”的承受阈值。
最初的几个夜晚，莫薇拉甚至能短暂地安睡几觉。从城墙轮换下来的艾尔莎会轻轻钻进她的被窝，一边像抱枕头般搂住她，一边在她耳边窸窸窣窣地分享城头上的见闻。
“小～薇～拉～你猜怎么着？德克堡领那位伯爵，看见第一波魔物扑上来的时候，腿软得直接坐地上了……还有那个……”
在这般近乎诡异的、间歇性的安宁中，风雪城犹如黑暗深渊中一盏倔强的孤灯，火光虽摇曳不定，却始终顽固地燃烧在大陆的最前沿。
太阳从遥远的天际线缓缓移来，凡它所照耀之处，总能带给人们一丝短暂而珍贵的慰藉。
“今日，所有防御工事将进入最终阶段。主干道全线禁止行人通行。”
连日来对周边废墟的清理，已使那条笔直宽阔的道路初见轮廓。而就在这时——
“轰隆隆……”
低沉的轰鸣自远方迫近，如大地苏醒的闷雷。紧接着，一个个高达数人、形同巨型铁壁罐头的钢铁造物，吹着蒸汽，缓缓碾过街道，驶入人们的视野。
当民众还在为这前所未见的怪物而惊疑不定时，最高兴的莫过于艾尔莎了。
“还说不可能！再不可能！——动了吧？跑了吧！”
她兴奋得像个终于得到心仪玩具的孩子，雀跃着原地蹦跳，顺手拉起莫薇拉的右手来回摇晃。直到被晃得头晕，莫薇拉才弱弱开口：
“莎姐……这跟之前的原型机，好像不太一样？”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赶忙补充：“不用细讲！说重点就行！”
艾尔莎顿时失望地鼓起脸，报复似地用力揉了揉莫薇拉的脸颊：“哼！总之就是那群老头子听了我的意见，把轮子改成了履带！然后奈多——新来的那位大师傅——给他们设计了一种可搭载的小型炉心核心！”
她指尖点着下巴，努力回忆那些冗长的技术简报：“反正攻击模式没少，还是老一套，长程法阵配合符文轰击……”
莫薇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而，当那钢铁巨兽喷吐着炽热的白汽，以无可阻挡之势碾过街道时，某种深植于本能深处的恐惧，与随之被点燃的、近乎战栗的兴奋，仍在她心底悄然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