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灯般的幽绿色光晕在墙壁上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沉,带着老宅特有的、混合了橡木和老旧书籍的淡淡的霉味。
桑宁——意识里他依旧固执地使用这个男性名字——有些笨拙地试图将脑海中那个叼着烟斗、穿着粗呢外套的侦探形象,与眼前这具娇嫩躯体的感官对应起来。
“这是我……?”他——或者说“她”——下意识地低声问道,出口的却是一把清亮的,带着些许维多利亚上流社会淑女那种圆润腔调的女声,这声音让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低头审视自己: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的、带着精细拼花却蒙上微尘的橡木地板上,寒意直透骨髓……视线所及,是纤细得不堪一握的脚踝,线条流畅的小腿……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落在更令人无措的地方……
胸前那陌生的、沉甸甸的隆起,让她想起伦敦仕女画廊里那些束腰紧身衣勾勒出的夸张曲线,只是如今这曲线真实地、毫无束缚地长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想像过去那样含胸驼背,却发现这具身体的骨骼似乎天然抗拒这种姿态,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带着一种可恨的属于淑女的优雅。
“体态老师会欣慰的,如果她不在乎学生是怎么来的话。”她讽刺地想,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带着微弱的回响。
她尝试迈出一步,髋部那自然而然的、小幅度的摆动让她几乎同手同脚“这该死的骨盆结构!”她咬牙切齿,努力想象自己是在泥泞的东区巷弄里追踪目标,而不是在参加一场该死的宫廷舞会。
大厅尽头,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吸引了她的注意:镜框是繁复的维多利亚风格黄铜雕花,缠绕着些许如同真实荆棘般的黑色金属饰物,镜面却并非普通的玻璃,呈现出一种水银般流动的质感,映照出昏暗光线下滑稽又诡异的一幕。
一个身无寸缕的靓丽少女,正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类似水手保持平衡的姿态站在那里,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至腰际,衬得肌肤苍白如纸——正是这个时代病态审美所推崇的“贵族白”,脸庞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得像是从《青年杂志》插画上走下来的,浅褐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极大,此刻正瞪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惊愕和一种近乎滑稽的愤怒。
“不是啊……”她倒吸一口凉气,压抑着惊叹道。
镜中那淑女也同步做出了以手掩口的惊讶姿态,效果十足。
她凑近镜子,几乎把脸贴了上去。镜中的影像清晰无比,甚至连睫毛的颤动都分毫毕现,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触感细腻光滑,与她记忆中粗糙的胡茬手感天差地别。
“桑宁·埃文斯,”她对着镜中的少女说道,试图用熟悉的冷静语调,“男,二十八岁,未婚,职业私家侦探,最后一次出现在伦敦苏荷区公寓……目前状态:疑似遭遇超自然绑架,并被非法、强制且极其不人道地进行了……性别重置手术?以及……容貌美化?”她顿了顿,补充道,“后者或许能引起某些特定人群的羡慕,但本人郑重声明,非自愿!”
镜中的少女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荒谬的场景让她几乎要笑出声,但嘴角刚扯开一个弧度,镜中映出的就是一个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无奈的甜美微笑。
“够了!”她低吼一声,后退几步,试图摆脱那镜子的魔咒。
环顾四周,大厅里散落着一些被白布覆盖的家具,轮廓看起来像是洛可可风格的沙发和边桌,远处一座落地钟的钟摆停滞在某个时刻,蛛网在角落静静编织。
一切都符合一座被遗忘的维多利亚大宅应有的样子,除了她自己——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出现的,“科学怪人”式的产物。
她感到一阵寒意,并非完全来自赤裸的身体,她发现这具身体带来的不仅仅是外观的改变,听觉似乎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墙壁里老鼠窸窣爬行的声音,甚至能分辨出远处某个滴答作响的水管节奏……嗅觉也是,空气中不仅仅是霉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像是薰衣草精油混合了某种金属冷却后的气味。
更糟糕的是情绪,她发现自己更容易感到一种……委屈?眼眶微微发热,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这在她作为桑宁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哪怕是被债主堵在门口。
“镇静,先生……啊不,女士!见鬼!”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嗯,手感依旧柔软得可恨。“思考!线索!遗产,钥匙,信件,怪物,穿越?……还有这身体!”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如今只能称之为“纤纤玉手”的东西,“魔女……这就是魔女?”
她想起汉斯先生藏书中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关于中世纪猎巫,关于某些古老血脉的禁忌,难道那些不全是愚昧的传说?
就在这时,她那过于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异响——并非老鼠,也不是水管。是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夹杂着一种……像是金属扣环轻轻碰撞的细响,从侧面一条幽深的走廊传来。
侦探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对新身体的适应不良。
桑宁(美少女版)立刻蹲下身,动作意外地轻盈——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她下意识地想摸向腰间——那里原本应该别着他的韦伯利转轮手枪,现在却空空如也……
“好吧。”她无声地呲了呲牙虽然现在这个表情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小心翼翼地、利用覆盖着白布的家具作为掩体,向走廊方向挪去。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首要任务,找到能蔽体的衣物。其次,探索这鬼地方,找到那个该死的管家或者任何能解释现状的人或物,最后……想办法把这身‘行头’换掉!”
她可不想以这种“坦诚”的方式,开启她的魔女侦探生涯,那简直比被苏格兰场列为头号通缉犯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