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料摩擦与金属扣环的细响，如同蛛丝般牵引着桑宁，“她”好吧，至少在找到换回男身的方法前，她暂时接受这个女性代词。
她赤着脚，像过去在伦敦东区追踪线人时那样，贴着冰冷而布满浮雕的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
身体的轻盈感让她有些不适，但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潜行状态下，确实比原来那具身体更占优势。
走廊幽深，两侧墙壁上间隔着出现镶嵌在黄铜灯座里的幽绿光球，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空气里的薰衣草与金属冷却的气味似乎更浓了些……
走廊两侧有许多紧闭的房门，门扉厚重，雕花繁复，锁孔却都奇异地与她那把黄铜钥匙的齿形不符。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前方一个拐角的后面，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结果，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微微一愣。
并非预想中的怪物或是活人管家，而是一个……人形的轮廓：他……或许用“它”更合适大约一人高，通体由一种暗淡的、仿佛被岁月侵蚀的银灰色金属构成，关节处是精巧的齿轮与连杆结构，它的“脸”是一片光滑的弧面，没有任何五官。
此刻，那机关人偶正用那看起来颇为笨重的金属手掌，握着一把长柄羽毛掸子，一丝不苟地掸拭着走廊墙壁上一幅巨大的、描绘着某种深海他象的油画，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非生命的韵律感。
刚才听到的布料摩擦声，似乎来自它“颈部”系着的一条已经褪色的、打着精致小结的亚麻领巾，而金属扣环声则来自它肘部和膝部的关节。
“还挺精致，发条人偶？自动机器？”桑宁脑中闪过工业博览会上的见闻，但眼前这个显然更加精密，且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科技的神秘感。
就在她观察的瞬间，那金属人偶似乎完成了对油画的清洁，它平滑地转过身——没有脚步声——那没有面孔的“脸”似乎正对着桑宁藏身的方向……
它没有攻击，也没有发出警报，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得如同教科书般的仆从礼。
接着，它抬起一只金属手臂，指向走廊更深处的另一扇门，那扇门与其他房门不同，是浅色的橡木材质，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藤蔓与百合花纹。
接着，人偶不再有任何表示，继续它那无声的、永恒的清洁工作，朝着与那扇门相反的方向滑行而去，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阴影中。
“……让我去那里？”桑宁从藏身处走出来，看着人偶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扇被指明的橡木门，这宅子里的东西，从钥匙到人偶，似乎都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引导她。
她走到那扇橡木门前，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黄铜把手。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
门内是一个宽敞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一间卧室，而且是一间……女性的卧室。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蔽了窗户，如果外面有景色的话……
一张带有华盖的桃心木大床占据中心，床上铺着看似柔软的被褥。梳妆台上摆放着银质的梳妆镜和一系列水晶瓶罐。壁炉里没有火，但房间却奇异地保持着适宜的温暖。
而最吸引桑宁目光的，是房间一角立着的那个巨大的、黑胡桃木制成的衣柜。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
打开衣柜，一股樟木和干燥薰衣草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挂着的，清一色是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女性服饰：繁复的蕾丝、光滑的绸缎、厚重的天鹅绒……长裙、衬裙、晨衣、晚礼服，一应俱全，颜色多以深蓝、墨绿、暗红和黑色为主，符合这座宅邸的基调，也符合她此刻“未亡人”或者类似身份的想象。
“总算……”她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犯了难。
这些衣服……该怎么穿？
作为桑宁·埃文斯，他对女性服饰的了解仅限于破案时需要观察的细节，以及它们大概的价值——方便估算嫌疑人的经济状况，至于如何把它们穿到身上，尤其是那些看起来结构复杂的部分，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她笨拙地扯出一条看起来相对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裙，又拎起一件深蓝色的羊毛日装长裙。然后她发现了一堆像是刑具的东西——鲸骨撑架、束腰……
“不会吧……”她拿起那件看起来格外坚韧的束腰，上面密密麻麻的系带让她头皮发麻，汉斯先生曾鄙夷地提起过这种为了所谓“优雅”而摧残女性身体的发明。
但现在，她似乎没得选。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堪称桑宁侦探生涯中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与持枪歹徒周旋都比对付这些布料、系带容易得多。
她试图将衬裙套上身，手臂在狭窄的袖筒里挣扎；她研究束腰的正反面，差点把自己捆成粽子；她试图将撑架固定在髋部，结果它总是歪向一边。
“这比解读密码还难！”她气喘吁吁地对着空气抱怨，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多次触碰到这具身体陌生的曲线，每一次都让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上一阵阵发热。
终于，在经历了一系列失败、几乎要放弃准备裹着床单出门后，她终于勉强将衬裙、撑架（歪斜地）、束腰（松垮地）和那件蓝色长裙套在了身上！束腰没有完全拉紧，但即便如此，那种对胸腔和腹部的压迫感也让她呼吸不畅……长裙的拖尾也极其碍事，严重影响活动！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梳妆台前，银质镜子里映出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颊因用力而泛红、眼神里充满挫败感的……年轻少女：裙子穿得歪歪扭扭，束腰的系带在背后胡乱打了个死结，几缕黑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至少……蔽体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在束腰的压迫下显得有些微弱，她尝试着走了几步，裙撑使得裙摆笨重地晃动，让她感觉自己像一艘摇摆移动的帆船。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不是金属人偶那种无声无息，而是真正的手指叩击木门的声音。
桑宁的心猛地一跳，是谁？那个指引她来这里的金属人偶？还是……这座宅邸真正的主人？
她下意识地想寻找武器，目光扫过梳妆台，最终抓起一把沉重的银质梳子，紧紧攥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请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