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橡木庄园的藏书室内，时间仿佛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和书架间弥漫的尘埃凝滞了。
桑宁独自在铺着深色地毯的过道间徘徊，脚步声被柔软的地毯吸收，只有裙摆摩擦的细微声响打破沉寂，维克多离开已有数小时，带着关于“无面魔女”及其恐怖能力的新线索返回圣殿。他承诺会动用组织的资源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但桑宁清楚地知道，圣殿这架庞大的机器运转起来需要时间，而且其内部对魔女的态度远非铁板一块。
她不能，也不愿，只是被动等待。梅耶管家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静立在藏书室最深处的阴影中，几乎与那些古老的书架融为一体，灰色的眼眸追随着她的身影，等待着她的指令，却从不主动干涉。
焦虑如同具有生命的藤蔓，悄然缠绕着她的思绪，越收越紧，对手是一个能够完美伪装、掠夺力量、并且已经冷酷地杀害了一位魔女的可怕存在，圣殿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而魔女会内部更是迷雾重重，会长塞勒涅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图？
她烦躁地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身边书架上一排排烫金标题的皮革封面书籍——这些厚重的典籍承载着无数代摩根先辈的知识，此刻却无法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深奥的文字，却没有真正聚焦，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面。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脑海，清晰、完整，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不是她自己苦思冥想的产物，而是从某个更深层的地方浮现：
“魔女之间…能不能联合？”
这个想法让她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手指僵在一本书的硬皮封面上。
魔女会？那个名义上由塞勒涅创立，提供庇护，实则成员之间关系疏离，各自龟缩在自己的领地和秘密之中，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松散联盟？像塞勒涅那样支配欲极强的存在，更是将魔女会视为她的私有王国和情报网络。真正的、平等的、基于共同威胁和利益的联合…在魔女漫长而孤寂的历史中，这似乎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然而，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如同顽强的种子落入了被焦虑翻耕过的心田，开始不顾一切地生根、发芽。面对“无面魔女”这种能够伪装成任何人、从内部进行分化瓦解的可怕威胁，继续各自为战、互不信任，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单打独斗显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如果…如果能够争取到其他魔女的支持，哪怕只是有限度的情报共享，或者在某些关键时刻达成默契的合作……
这个念头带来的可能性，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笼罩在她心头的浓重迷雾。
……………………
伦敦市中心，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秋日的薄雾，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里是与庄园的死寂截然不同的世界——充斥着马蹄声、汽车喇叭声、报童的叫卖、以及无数行人混杂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在这片涌动的人潮中，出现了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艾莉丝·弗罗斯特，第十二任冰之魔女，有些僵硬地走在铺着鹅卵石的街道边缘，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缀有细碎冰晶的白色及地礼裙，裙摆拂过地面，却没有沾染丝毫尘土，冰蓝色的长发在朦胧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精致得如同人偶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同样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罕见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无措与不适。
她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置身于如此密集、喧嚣的凡人之中了……空气中弥漫的煤烟味、食物香气、汗味和各种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她皱眉的、过于“鲜活”甚至“浑浊”的气息。
此次前来伦敦，一方面是因为桑宁·摩根之前的拜访，以及那位新任摩根言语中透露出的危机感和关于“内鬼”的暗示，让她无法完全置身事外……她深知魔女世界的平衡何其脆弱，另一方面…也是实在拗不过家里那两个妹妹的软磨硬泡。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出门前，在霜语庄园那温暖的壁炉旁，两个妹妹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场景：
“姐姐姐姐！我好久没有吃过糖果了！” 妹妹安娜贝尔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还有那种新到的，带着珍珠的发带，我上次在画报上看到了！” 另一个妹妹索菲娅扯着她的袖子补充道。
“帮我看看有没有新的出版物！” 安娜贝尔不忘追加自己的需求。
艾莉丝当时只是微微颔首，用她一贯清冷的声音应了一句“知道了”，似乎并未真正将这些琐碎的采购请求放在心上。此刻，置身于这陌生的、充满烟火气的环境，她才意识到完成这些“任务”或许比她面对一个难缠的异界生物还要令人头疼，将这些思绪暂时压下，她告诉自己，首先需要找到桑宁·摩根，确认情况。
采购…可以稍后进行……
她锐利的、如同冰锥般的目光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扫视，试图寻找那个可能进行了伪装的黑发魔女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熟悉、带着点无奈和淡淡笑意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在她身侧极近的距离低声响起：
“艾莉丝，太显眼了啦。”
艾莉丝纤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迅速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毫不起眼的深灰色长袍、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店铺屋檐阴影下，然而，从那兜帽边缘不经意间滑出的几缕黑色发丝，以及那即便刻意收敛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熟悉的魔力波动，让她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桑宁·摩根。
经桑宁这么一提醒，艾莉丝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这身华丽的礼裙和那头过于耀眼的长发在这群穿着朴素、行色匆匆的普通人之中，确实如同黑夜里的明月般醒目……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那些混杂着好奇、惊艳、以及一丝畏惧的目光。
她忽然清晰地想起出门时，最小的妹妹艾薇，扯着她冰凉的手指，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奶声奶气地、认真地叮嘱：“姐姐，外面人好多好多的，要记得把帽子戴好哦，不然大家都会像看冰雕一样盯着你看的……”
当时她只是觉得小孩子的想法有趣，随意地“嗯”了一声，并未真正将这话放在心上，此刻，被桑宁一语点破，身处这真实的、被注视的环境里，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位一向被视为支柱、需要照顾妹妹们的冰之魔女，竟然也会有被年幼的妹妹如此操心、细致“照顾”的一天……
这种陌生而奇特的体验，让她那颗仿佛被冰封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澜。那感觉有些别扭，在这陌生的喧嚣环境中，却又隐隐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暖意，驱散了些许身处人群的不适。
她没有用言语回应桑宁的提醒，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飞快地收敛，只是依言，默不作声地抬起那只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将长袍附带的宽大兜帽拉了起来，妥帖地遮住了那头显眼的冰蓝色长发和大半张精致的脸庞。同时，她周身的寒意也被她更刻意地收敛了几分，虽然那股清冷脱俗的气质依旧无法完全掩盖，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如同一个行走的冰风暴核心般引人注目了。
“找个地方说话。”兜帽的阴影下，传来艾莉丝依旧清冷，但似乎比在霜语庄园时少了几分凛冽距离感的声音。
桑宁在兜帽下微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示意艾莉丝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融入水流的两滴水珠，很快便拐进了附近一条相对安静、堆放着少许杂物的小巷。
站在巷子的阴影中，桑宁刚才在庄园藏书室里冒出的那个关于“魔女联合”的念头，在看到艾莉丝竟然会主动来到伦敦寻找她，并且表现出沟通意愿时，变得更加清晰，也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