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迷雾之下

作者:世纪祸星 更新时间:2025/12/12 20:35:54 字数:4498

圣殿巴黎分部坐落于塞纳河左岸一栋不起眼的四层石砌建筑内,外表是奥斯曼风格的公寓楼,内里却藏着一整套猎魔设施、藏书室和炼金实验室。

通常情况下,这里充斥着羊皮纸的霉味、草药的苦涩以及猎魔人靴子踩过木地板的笃实声响……

但今天不同——————

“埃洛伊丝!别探头……”

17岁的猎魔人埃洛伊丝·杜兰德猛地缩回办公柜台下方,双手死死捂住嘴。

透过柜台底部的缝隙,她看见无数双靴子和皮鞋疯狂地移动、碰撞、践踏……

就在两分钟前,她的导师——分部最年轻的正式猎魔人马丁——用他那把心爱的镀银刺剑,捅穿了自己搭档的喉咙。

“……我受够了你的嘲讽……”马丁嘶哑的声音在回荡,接着是他自己的惨叫,被其他人扑倒的闷响,然后是血肉撕裂的声音。

埃洛伊丝浑身颤抖,但令人惊讶的是,恐惧并非她此刻唯一的情绪,在她心里一种近乎荒谬的疑惑反复闪现:这不合理,马丁先生上周才给搭档庆祝了生日,他们分享同一瓶波尔多葡萄酒时笑得像兄弟……

“杜兰德!通讯室!”

柜台另一侧传来压低的呼唤,埃洛伊丝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爬过满地散落的文件、打翻的墨水瓶和一只不知是谁掉落的皮手套,她棕色的短发沾满灰尘,学徒制服的深蓝色外套在肘部磨破了,但她浅绿色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她个人特有的、过度专注的光芒。

通讯室的门虚掩着,埃洛伊丝侧身挤入,反手锁门。

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电报机上方那盏摇摇欲坠的煤气灯,昏黄光线勾勒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巴吉斯·勒菲弗教授,分部历史学顾问,六十二岁的老秃顶,鼻梁上永远架着那副一边镜片有裂痕的金丝眼镜。

“教授!”埃洛伊丝压低声音冲到他身边。

巴吉斯没有抬头,他布满老人斑的双手在电报机键盘上飞速敲击,速度快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

滴滴答答的摩尔斯电码声在狭小空间里急促回响,像是垂死者的心跳……

“伦敦……柏林……维也纳……马德里……”教授每念出一个分部名称,就发送一次同样的求救信息,“巴黎分部遭遇未知迷雾侵袭,全员精神失控,互相攻击。疑似高阶恶魔活动。请求紧急支援。幸存者:巴吉斯·勒菲弗,埃洛伊丝·杜兰德。重复,请求紧急——”

门外传来沉重的撞击声,木质门板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埃洛伊丝抄起通讯室墙角的消防斧,对她来说有些太重了。但此刻别无选择,她将斧刃对准门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真是疯了,她心想,上周我还在抱怨抄写古籍无聊,现在居然在期待一场真正的战斗!

“教授,还有多久?”

“最后一封……给伦敦的加密频道……好了。”巴吉斯终于停手,摘下眼镜擦了擦——这个动作他每天做二十次,像是某种强迫性的仪式。他看向埃洛伊丝,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孩子,我们得离开这里。”

“可是外面——”

“分部三十七名常驻人员,除去外出任务的八人,剩下二十九人中,”巴吉斯语速平缓,如同在讲解他最擅长的历史事件,“根据我逃到通讯室前观察到的情况,至少十八人已丧失理智开始攻击他人,六人死亡,剩余五人下落不明……从迷雾渗入建筑到全面爆发,间隔十一分钟……扩散速度不符合常规精神污染模式,更像是……针对性筛选。”

“筛选?”

“对某些人身上特质的筛选。”巴吉斯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但你我没事,孩子。为什么?”

门外的撞击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拖拽重物的摩擦声,以及……咀嚼声?

埃洛伊丝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那是什么声音。

“因为我不怎么生气?我确实很少嫉妒别人,懒惰的话……嗯,训练时偷懒算吗?”

巴吉斯居然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像枯叶摩擦,“不,孩子。也许因为你本质上是‘积极’的……即使在恐惧中,你也在思考如何战斗、如何求生、如何‘解决问题’。而……”他顿了顿,他的主要情绪也许是惭愧。

愧疚——或许不属于被激发的范畴。

“以后再说。”巴吉斯从桌下抽出一个不起眼的皮质手提箱,“现在,跟上我!我知道一条备用通道。”

教授打开手提箱,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整套迷你炼金工具、一捆特制绳索和两副镶嵌着微小水晶片的眼镜。他将其中一副递给埃洛伊丝:“戴上,它能一定程度上过滤迷雾的视觉干扰,但无法抵御精神影响——那要靠我们自己的意志。”

埃洛伊丝戴上眼镜,世界顿时变得不同:原本只是朦胧的黄色雾气,现在显现出无数细微的、如同寄生虫般蠕动着的暗红色丝线。它们漂浮在空中,试图钻入每个人的口鼻耳窍。

“跟着我。”巴吉斯打开通讯室后方一扇伪装成书架的暗门。

暗道狭窄、潮湿,散发着一百年来未曾通风的尘土味。两人一前一后匍匐前进,埃洛伊丝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教授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头顶地板传来的各种非人声响——怒吼、狂笑、歇斯底里的哭泣,还有肉体撞上墙壁的闷响————

五分钟后,他们从分部建筑后方一条小巷的排水栅栏处钻出。

埃洛伊丝深吸一口气,随即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外面的雾气比建筑内部浓郁十倍,能见度不足五米,整个世界被包裹在病态的浓汤中,塞纳河的流水声从左侧传来,但平日里渡轮的汽笛、街头艺人的手风琴、咖啡馆的喧嚣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尖叫声。

无数人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如同地狱的交响乐。其中混杂着玻璃破碎声、车辆相撞的爆炸声、枪声,巴黎市民私自藏匿的武器似乎比圣殿记录的多得多,以及……某种非人类的、低沉的咆哮。

“别停下。”巴吉斯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教授的目光扫过街道:左侧三十米处,一个身穿侍者制服的男人正用托盘边缘疯狂敲打一位贵妇的头颅,嘴里反复喊着“小费!小费!你这吝啬的**!”;右侧,两名警察在互相射击,一人怒吼“你抢了我的晋升机会!”,另一人尖叫“你那蠢儿子活该被开除!”;更远处,一群黑影在雾气中穿梭,轮廓似人非人,动作扭曲如野兽——那是被迷雾从城市下水道、郊区森林吸引来的异种……

巴黎,光明之城,此刻已成暴食之胃中的祭品。

“教授,我们去哪?”埃洛伊丝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握紧消防斧的指节发白。

“安全屋,第七区,广场附近。”巴吉斯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几圈后,指向东南方向。“直线距离三公里,但在这种环境下,可能需要两小时甚至更久……保存体力,避开人群,不要战斗除非万不得已。”

他们开始移动。

穿过小巷时,埃洛伊丝看见一个孩子蹲在垃圾桶旁哭泣——那孩子看起来清醒,但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重复“妈妈……妈妈……”。

她想过去,但被巴吉斯制止:“没用的,他的母亲可能已经变成攻击者之一,或者死了……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可我们是圣殿——”

“但圣殿现在都自身难保。”巴吉斯的语气没有责备,他只能事实的陈述:“记住,埃洛伊丝,如果我们死在这里,就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了,没人能向总部汇报,没人能阻止这雾气蔓延到伦敦、柏林、更远的地方……”

埃洛伊丝咬住嘴唇,点头。

她明白这个道理,在训练上学过无数次。但真正面对时,那种无力感就像被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他们选择小路、后院、甚至爬上防火梯从屋顶穿行。巴黎的屋顶世界在迷雾中显得格外诡异:烟囱如同墓碑,天窗内偶尔闪过疯狂的人影,晾衣绳上挂着的床单在粘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像吊死鬼的裹尸布。

一次,他们不得不横穿一条稍宽的街道,雾气中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出租车,司机在驾驶座上狂笑,车身撞进面包店橱窗。

爆炸的火光短暂驱散迷雾,埃洛伊丝看见店内景象:面包师夫妇正在互相撕咬,如同野兽,面粉和鲜血混成粉红色的泥浆。

她差点吐出来。

“别看。”巴吉斯捂住她的眼睛,仅仅一秒,然后拉着她继续跑。

“负面情绪或许会吸引迷雾的筛选,保持你的‘积极’,哪怕是战斗的欲望、求生的欲望,也比恐惧要好!”

“教授,”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后巷时,埃洛伊丝忍不住问,“面对这一切,您不愤怒?不害怕?”

巴吉斯沉默了很久,久到埃洛伊丝以为他不会回答,他们靠在一堵爬满枯萎藤蔓的砖墙上喘息,远处持续不断的尖叫声成了背景音。

“我害死了我的学生。”教授最终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二十年前,在阿尔及利亚。一次本可以避免的失误,因为他的自负,以为能控制局面,三个年轻人死了,圣殿压下了事件,给了他顾问的闲职。但他每天醒来,第一感觉就是惭愧。惭愧到麻木,惭愧到其他情绪都显得浅薄。

所以这迷雾对他无效——它需要更‘新鲜’、更‘炽热’的燃料。

埃洛伊丝愣住,她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在分部里,巴吉斯教授只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学究,整天泡在故纸堆里,年轻猎魔人们私下叫他“活化石”。

“那为什么还要救我?”她轻声问。

“因为惭愧的另一面,是责任。”巴吉斯调整了一下眼镜,镜片上的裂痕在昏暗光线下像一道伤疤,“我辜负了我的学生,不能再辜负你……况且,”他顿了顿,“我想起他们,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对这个世界抱有愚蠢的期待。”

他突然举起手示意噤声。

前方的十字路口,迷雾剧烈翻涌。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被某种庞大的存在搅动————地面的震动传来——不是爆炸,是沉重的、规律的脚步声。

一个轮廓在雾气中显现:超过三米高,类人形,但脊柱弯曲如弓,双臂垂至膝盖,手指末端是半米长的黑色骨刃,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巨大的、纵向裂开的嘴,占满了整个面部。嘴中布满三层环状利齿,正咀嚼着一条人类的手臂。

“觅食者异种。”巴吉斯的声音压到最低,“通常只在战场遗址或大屠杀地点出现。它们以肉体为食,但更爱吞噬‘痛苦’。”

怪物停了下来,那张没有眼睛的脸,似乎“看”向了他们藏身的方向。

埃洛伊丝握紧斧头,血液因恐惧而奔涌。

巴吉斯拉住了她。“绕路,跟它战斗会引来更多。我们的目标是存活和报告,不是荣耀。”

他们悄悄后退,拐进另一条小巷。就在即将离开时,埃洛伊丝回头看了一眼。

觅食者并没有追来。它依然站在原地,那张可怖的嘴一张一合,发出湿漉漉的、近乎叹息的声音。然后,它转过身,朝着尖叫最密集的方向缓缓走去,如同被盛宴召唤的食客。

————————————

巴黎南郊 枫丹白露森林边缘

这里本应是秋日宁静的乡村景象:麦茬田、红砖农舍、蜿蜒的土路……

但此刻,田野上散布着残缺的尸体——有人类,也有形似狼或野猪但体型大得异常的野兽。血渗入土壤,将深褐色的土地染成暗红,黄绿色的雾气在这里稍淡,但依然如纱幔般悬挂在光秃的树枝间。

一个身影站在路边的橡树下。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材修长,穿着不合时宜的深绿色斗篷,戴着火红的披肩,手中握着一根简单的木杖,他的脸称得上英俊,但缺乏特征,仿佛一张随时可以被遗忘的面具。

诗人——或者说,自称诗人的人——静静看着眼前的地狱绘卷。

一头肩高近两米的变异野猪正在啃食一具农夫的尸体。不远处,三个村民正在用草叉和镰刀互相攻击,他们的怒吼声中满是积年的邻里恩怨:偷情、土地纠纷、父辈的旧仇,鲜血喷溅,但他们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是疯狂地攻击、再攻击。

“愤怒是火,嫉妒是锈,怠惰是泥。”诗人轻声自语,声音柔和如吟诵,“而暴食……是盛装它们的胃囊。真是出色的作品,我该将这称作——‘吞噬三罪者’吗?”

他向前走去。

野猪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看向他,鼻息喷出血沫,但下一秒,它困惑地晃了晃脑袋,仿佛突然失去了目标,转而继续啃食尸体。

诗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最近时距离不足两米,但他们的厮杀没有片刻停顿,甚至无人瞥他一眼。

他如同行走在另一个图层,与现实的地狱平行却不相交。

走到一处小丘顶端,诗人停下脚步,望向北方。

尽管相隔数十公里,尽管有浓雾遮蔽,他的眼眸似乎仍能穿透一切,看见巴黎城中那沸腾的苦难。

他从斗篷内袋取出一本皮质笔记本,用铅笔快速记录:

观察日志第47项:格莫瑞变体表现出精准的情感筛选机制。

推论:格莫瑞的目标不仅是吞噬生命,更是收集特定情绪能量。

合上笔记本,诗人继续前行。他穿过田野,跨过溪流,如同一个漫步于灾难画作之外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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