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笼罩了这座都市的天地,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永恒不变令人窒息的黄绿色昏暗……
空气中甜腻的腐臭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每一步都可能踩到粘稠、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物质。
维克多和玛丽走在一条曾经繁华如今却如同地狱回廊的街道上。
两旁奥斯曼风格的建筑在浓雾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破碎的橱窗像空洞的眼眶,曾经精致的铁艺阳台扭曲变形,挂着难以辨认的残骸————
尸体随处可见,形态各异:互相扭打致死的路人、被野兽撕碎的残躯、甚至有几具明显是自残或自杀——这些都是迷雾催化下,愤怒、嫉妒与绝望的最终具现。
维克多走在前方,脚步稳定而轻捷灰黑色的风衣下摆几乎不沾尘埃。他的单片眼镜微微发亮,让他在恶劣的视野中分辨方向和潜在危险。
玛丽跟在他侧后方半步,栗色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同样不受迷雾影响:脸上没有疯狂,只有凝重。她手中握着一把改造过的韦伯利左轮,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始终搭在扳机护圈上,保持着猎魔人应有的警惕。
“你不受迷雾影响是为什么?”维克多忽然开口,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只有远处隐约惨叫和不明咀嚼声的背景音。
“意志力?”
玛丽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可能吧。索恩老师总说我神经比下水管道还粗。”她踢开脚边一个滚落的残缺人头模型,语气稍微轻松了些,“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对,可能主要还是因为我这人藏不住事。“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火当场就发了,有槽当场就吐了,有恩当场就报了,有仇……嗯,一般也当场就报了。
“心里不积压那些乌漆嘛黑的东西,这雾大概就找不到燃料。”她这样说着又看了看报废的店铺。
维克多对于这个答案不置可否。这个理由听起来合理,但他知道可能不止如此:玛丽·卡塞尔或许大大咧咧,但能在索恩手下成长为核心猎魔人,心智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为了驱散一些这地狱景象带来的压抑,玛丽开始低声讲述,既是给维克多科普,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确认某些常识还存在……
“巴黎人口接近三百万,现在嘛……天知道还剩多少。”她的声音在雾中显得有些缥缈,“法国人对‘神秘侧’的了解,其实比欧洲其他国家要多一些……不是因为他们天生敏感:而是因为他们真的‘经历过’。”
“你指1927年的‘血色七月’?”维克多记得圣殿档案里的记载,那场动荡被官方掩盖,只留下“激进革命党暴动”的简单描述。
“对,但那可不是普通的革命。”玛丽点点头,目光扫过一具穿着破烂军服、手指死死掐着另一具平民脖子的尸体,“那是一群被低语蛊惑的疯子,混合了失意政客和狂热学者还有真正的神秘学罪犯。他们试图用大规模的禁忌仪式和召唤来的异种生物颠覆政权,建立所谓的‘魔法共和国’。巴黎差点就真的变成巫术之都了。”
“后来怎么解决的?”
“圣殿当时刚重组,力量不足。是‘赫尔墨斯协会’那帮理想主义者联合了法国本土一些还没疯掉的秘密社团,甚至据说还有几位隐居的古老存在也出手了才把那场灾难压下去。”玛丽解释道,“自那以后,法国政府就和赫尔墨斯深度绑定了……他们设立了一些半公开的异常现象研究部门,甚至在学校里普及基础的神秘学危险识别知识。巴黎圣殿分部的规模也是欧洲最大的之一,和政府的合作很密切。”
维克多脚步微微一顿。“既然如此,政府应该有针对性的防御预案————尤其是首都。”
“理论上是的。”玛丽苦笑,“但现在看来,要么预案没来得及启动,要么……这迷雾的等级,超出了他们的预案上限……别忘了,巴黎分部可是第一时间就瘫痪了。”
维克多沉思片刻。“去政府核心区,爱丽舍宫或者更中心的区域……如果还有成建制的抵抗力量或避难所,应该在那里。”
“同意。”玛丽表示赞同,“总比在居民区乱撞强。不过……”她指了指前方雾气中隐约可见的、如同巨人墓碑般的埃菲尔铁塔轮廓,“我们得穿过广场,那段路可不短,而且……”
她没说完,但两人都明白。越靠近中心,可能意味着越密集的人口,以及在迷雾催化下更惨烈的厮杀,还有被吸引而来的更多、更强的异种。
他们继续前进,尽量选择小巷和建筑阴影,避开宽阔的、可能成为屠杀场的大街。
但惨状无处不在:一个家庭倒在自家公寓门口,父母和孩子互相用厨房刀具刺穿了对方;一辆电车歪倒在轨道上,车窗内伸出无数僵硬的手臂;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相拥的恋人——如果忽略他们互相插入对方心脏的匕首。
即使是见惯了死亡的猎魔人,眼前的景象也足以让人作呕。玛丽不再说话,脸色铁青。维克多则完全封闭了情感,只将这一切视为需要分析和处理的环境信息。
【悲惨啊,《神曲》能比这更掺吗?】
维克多没理会巴尔。他的注意力被前方雾气中传来的声音吸引了。
不是疯狂的嘶吼,也不是异种的怪叫,而是……急促、沉重、踉跄的脚步声,以及一种尖锐的、仿佛无数甲虫摩擦翅膀的嗡嗡声。
“前面!”玛丽也听到了,立刻举枪。
维克多按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示意稍等。
几秒钟后,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浓雾中冲出。
那是一位老人,穿着沾满污迹和破损的学者长袍,头发稀疏凌乱,脸上是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正在发出刺眼、不稳定红光的奇怪装置,另一只手捂着左腿,每跑一步都显得异常痛苦。
他显然已经到极限了。
在距离维克多和玛丽不到十米的地方,脚下被一具尸体绊到,整个人向前扑倒,手中的装置脱手飞出,在石板路上磕碰几下红光闪烁得更加狂乱。
老人试图爬起,但左腿似乎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勉强撑起上半身,绝望地回头看向身后浓雾——那里,尖锐的嗡嗡声正在迅速逼近,雾气被搅动,隐约可见数个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影轮廓。
就在老人眼中希望彻底熄灭,准备闭目待死时,他看到了雾气中走出的两个身影——一个穿着圣殿风格的猎魔人装束,一个虽然衣着随意但眼神锐利。
老教授浑浊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体力透支和重伤带来的眩晕终于击倒了他。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然后头一歪,瘫倒在地。
“教授?”玛丽低声惊呼,她认出了老人袍子上的纹饰——圣殿巴黎分部研究人员的标识。
维克多动作更快。在老人倒地的瞬间,他已经如同猎豹般窜出,目标却不是老人,而是那个滚落在地、依旧散发着诱人红光的装置。
他一把抓起装置,看也不看,手臂运足力气,朝着与老人所在位置呈直角的一条狭窄巷道,狠狠掷去!
装置划过一道弧线,撞在巷道的砖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红光骤然熄灭。
但那股模拟帷幕波动的特殊“气味”已经散发出去……
雾气中追来的几个黑影——那是几只形似放大了百倍的黑色甲虫,口器不断开合发出嗡鸣的“噬界虫”——明显犹豫了一下,随即被巷子里残留的、更强烈的波动吸引,调转方向,嘶鸣着冲了进去。
维克多回到老人身边,和玛丽一起将他扶起。
老人呼吸微弱,脸色灰败,左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还在渗血。他手中始终都紧握着一本被血浸透的皮质笔记本。
玛丽迅速检查伤口,掏出简易的止血粉和绷带。
“伤很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处理。”
维克多则看向老人奔来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已经失效的装置碎片:这个老人,用一个简陋的装置,吸引了足以致命的异种,独自在迷雾中逃亡……
他看向昏迷的老人布满皱纹和血污的脸。
这个人,知道些什么。
玛丽已经麻利地包扎好伤口,抬头看向维克多,眼神询问。
维克多点了点头,背对着玛丽蹲下。“带上他,找地方隐蔽,我们需要他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