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拼命地跑。
埃洛伊丝·杜兰德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肺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迷雾甜腻的腐臭,双腿早已麻木,只是靠着求生本能机械地交替迈动着,脚底板传来钻心的刺痛。
身后,癫狂的吼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着不放。
“站住!小贱人!”
“把吃的交出来!”
“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那些人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被迷雾彻底点燃的暴怒和贪婪。
埃洛伊丝不明白,明明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为什么他们还能爆发出如此持久的追动力?难道这该死的雾不仅能放大情绪,还能透支人的精力?
她拐进一条堆满垃圾和破碎家具的小巷,试图利用复杂地形甩掉追兵。汗水流进眼睛,混合着泪水,让本就糟糕的视线更加模糊。
世界在她眼中只剩下不断后退的灰黄墙壁、脚下颠簸不平的地面,以及那永远散不开的、令人绝望的浓雾……
我跑不动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进她疲惫不堪的意识。
事实上,她本就没有太多可以奔跑的资本。
埃洛伊丝·杜兰德,十七岁,圣殿巴黎分部见习猎魔人——这个头衔听起来不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水分有多大:
只是因为十二岁那年,因为一次偶然事件目睹了一只低阶食尸鬼袭击流浪汉……她非但没有逃跑,反而用路边的铁棍敲碎了那怪物的膝盖,她被路过的马丁导师带回圣殿。
但测试结果很平庸:魔力感应微弱,体能中等偏上,对符文和炼金术的亲和力也一般。按理说,她根本不够格成为猎魔人学徒。
是马丁导师力排众议,说她“有股不服输的韧劲”。
于是,她留了下来。
五年来,她比任何人都努力:别人练一遍的剑术,她练十遍;别人背一遍的咒文,她抄写到手指抽筋。可天赋的鸿沟如此残酷地横亘在那里……同期的学徒陆续掌握了第一个实用法术,或是在体术考核中取得优异成绩,而她,始终徘徊在及格线边缘。
最终,她勉强通过了见习考核,成为“侦查与辅助”专精的猎魔人——圣殿内部一个略带委婉的说法,意思是“战斗力不足以担当主攻,但还有些其他用处”。她的日常工作是整理档案、维护通讯设备、协助绘制地图,偶尔在外勤任务中负责外围警戒和痕迹追踪……
马丁导师从未对她流露出失望,总是拍着她的肩膀说:“埃洛伊丝,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位置。你的观察力很敏锐,直觉也准,这很重要。” 可她心里清楚,导师是怕她灰心,在安慰她。
明明再过几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了。
导师说,那天要正式庆祝她“成年”,或许还会有一份特别的礼物——也许是一把定制匕首吧,她想。
眼前的迷雾似乎越来越重了……
导师在哪里?分部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哪里?那些平日里会偷偷塞给她糖果的文书,总是板着脸但会帮她修理装备的老匠,还有和她一起在训练的同期生们……
他们都死了吗?像街角那些尸体一样,在疯狂中互相残杀,或被怪物吞噬?
如果导师死了,那他至死看到的也还是这个不成器的、只能狼狈逃命的学徒。
他付出的一切心血,终究没能让她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真正的猎魔人啊……
自责、无力、巨大的迷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身体的疲惫找到了情绪的缺口,瞬间全面溃堤。
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盖过了身后的追喊。
脚步越来越踉跄,好几次险些摔倒。
算了……就这样吧……
就算甩掉他们,活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一个人,在这地狱里,我能做什么?
把情报送出去?凭我这个连通讯器都修不好的见习?
浓雾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眼皮上,也压在她的心上: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抓不住,就像她此刻对未来的全部感知……
她跑啊跑,与其说是在逃离追兵,不如说是在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直到脚下猛地一空——
噗通!
她摔倒了。
不是被绊倒,而是双腿彻底脱力,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冰冷潮湿的石板路上。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擦痛,但她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追兵的声音迅速逼近。
“在那里!”
埃洛伊丝闭上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殴打、抢夺,或是更糟的命运。
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地面的污渍。就这样结束吧,这糟糕的一切……
………………
“唉?”
预期的攻击并没有降临。
相反,她模糊的听觉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与这疯狂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
一个略显紧张的男声,压得很低:“魔女大人,前面有情况!好像……有一个女孩!”
接着,是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奇特色彩的女声,同样压低了:“看到了。数量不多,动作杂乱……被迷雾影响很深。”
然后,是迅捷的脚步声,不是逃窜的慌乱,而是带着明确目标的移动。
紧接着——砰!啪!咚!
一连串干净利落的击打声和短促的痛呼传来。
不是武器交锋的锐响,更像是拳脚到肉的沉闷撞击,以及人体倒地的声音。
追兵的叫骂声变成了惊愕和痛苦的哀嚎。
“什么人?!”
“呃啊——!”
混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似乎是追兵被打退或者逃跑了。
一片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区域,只剩下远处隐约的噪音作为背景。
埃洛伊丝艰难地抬起头,视野因为泪水和汗水一片模糊。她努力眨了眨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浓雾似乎被什么搅动,微微散开了一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了些许泥泞、但样式精巧结实的女式短靴,包裹在黑色的丝袜里。
视线向上,是深蓝色、剪裁利落的裙摆,一件同色系的短外套,然后……
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即使在这绝望昏黄的迷雾背景下,也仿佛自带微光的脸: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颊边,肤色白皙,鼻梁挺秀。而最令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眼睛——奇异的淡紫色,此刻正微微低垂,带着一种混合了审视和……或许是一丝关切的神情,看着趴在地上的她。
那眼神锐利而清明,完全没有被迷雾侵蚀的疯狂。
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便于行动却又不失精致的衣装,安然无恙地站在这片人间地狱中,脚下是几个被打晕的暴徒。
埃洛伊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淡紫色眼眸的主人微微歪了歪头,似乎确认了她没有立即的危险,然后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
“还能起来吗?”
埃洛伊丝呆呆地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迷雾中那张美丽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庞。
这一刻,在埃洛伊丝昏沉模糊的视线和认知里,对方就像撕开这片绝望迷雾的一道微光。
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试图抬起自己沾满污泥的手。
魔女?她刚才听到那个男声称呼她为“魔女大人”……
但此刻,埃洛伊丝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得救了。
有人,来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