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栖身处是一家被洗劫过的面包店后厨。面粉洒了一地，烤炉冰冷，空气里还残留着焦糊和血腥味，但至少墙壁还算完整，门也能从内侧关上，比暴露在雾气笼罩的街头强多了。
埃洛伊丝·杜兰德靠着冰冷的砖砌烤炉坐着，小口喝着桑宁从随身水壶里分给她的水。
水温早已凉透，却让她干渴灼痛的喉咙好受了许多，她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两个救了自己的“异常存在”。
桑宁·摩根——这位自称魔女的黑发美人，正皱着眉研究一张摊开在沾满面粉的操作台上的皮质地图。
她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蓝色衣裙，黑发束成利落的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淡紫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专注地扫视着地图上的标记，手指偶尔轻点，似乎在做着某种规划或排除法。
那神态……确实不太像埃洛伊丝想象中的、神秘莫测又带着邪气的魔女，反而更像她见过的那些在档案室埋头苦干的学者，或者……正在分析案情的警探？
另一个，是那位体型微胖、穿着脏兮兮墨绿色天鹅绒外套的弗朗索瓦·杜兰德先生。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擦拭着她伤口上的泥点和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暗红色的眼睛里满是局促。之前他自我介绍时，那副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紧张模样，也和传说中优雅高傲、视人类为食粮的吸血鬼贵族相去甚远……
“所以……”埃洛伊丝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桑宁小姐是……魔女？而杜兰德先生是……吸血鬼？”
桑宁从地图上抬起头，淡紫色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哦，是的。准确地说，是‘联结魔女’，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这个头衔除了听起来比较唬人之外还有什么具体用处。至于侦探……那是我的职业。”她撇了撇嘴，但没多解释。
弗朗索瓦连忙点头，胖乎乎的脸上堆起一个尽可能友善的笑容：“是的，埃洛伊丝小姐。勒·桑特家族，血族。但我们真的不随便伤人！我们有自己的‘食物’来源，平时也尽量遵守隐匿原则……”他说到后面，语气又变得焦急起来。
埃洛伊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一个吐槽自己职业、看起来更像个干练调查员的魔女小姐；一个紧张兮兮、为族人安危急得团团转的吸血鬼族长。
这组合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荒诞感，与她从小到大在圣殿接受的“非人异类大多危险、狡诈、不可信任”的教育形成了强烈反差。
“看来传闻和现实……差距不小。”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传闻总是喜欢夸大或扭曲，方便人们划分界限。”桑宁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尤其是在这种‘我们’和‘他们’的二元对立叙事里……好了，大致方位有点头绪了，我们似乎还在第七区偏北的地方，离荣军院不算太远……但前提是我的方向感在这鬼雾里没出问题。”
她合上地图，看向埃洛伊丝：“说说你的打算，除了逃命，你还有什么目标吗？或者，你知道哪里可能有其他幸存者聚集点？”
埃洛伊丝精神一振，立刻说：“有！巴吉斯·勒菲弗教授！分部的历史学顾问，是他带我逃出分部的。后来……后来为了引开怪物，他……”她声音低了下去，眼圈又有点红，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他可能还活着！至少，我想确认！教授他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还带着伤……我们不能丢下他！”
她快速描述了巴吉斯教授的外貌特征：秃顶，戴金丝眼镜，穿着学者长袍，可能拿着一个奇怪的发光装置。
桑宁听完，淡紫色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在这种能见度不足二十米、怪物和疯子遍地走的迷雾里，找一个可能还在移动的受伤老人……”她叹了口气，“这比大海捞针还难。捞针至少知道针在海里，我们现在连自己在哪片‘海’都搞不清楚。”
“可是……”埃洛伊丝急切地想说什么。
“魔女大人，”弗朗索瓦小声插话，暗红色的眼睛看向埃洛伊丝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黑色手提箱，“埃洛伊丝小姐，您一直带着这个箱子……这里面，有没有可能有什么……呃，圣殿的特殊道具，可以帮助我们定位或者找人？比如，那位教授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感应的标记？”
埃洛伊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箱子，摇了摇头，抱得更紧了些：“没有。教授给我的时候，只说这个箱子里的东西非常重要，绝对不能打开，必须完好地带回圣殿。至于定位……圣殿成员之间在近距离可以通过特制徽章互相感应微弱信号，但现在……教授如果昏迷或者徽章损坏，就感应不到了。”她脸上露出沮丧。
桑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坐在这里空想也没用。我们得先离开这个区域，找个更高或者更显眼的地方，重新确认方位。地图是死的，雾倒是活的。”她看向埃洛伊丝，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至于找那位教授——我们会留意的，不过前提是我们自己不能先被困死或者被怪物吃掉……所以，跟紧，保持警惕，节省体力。明白？”
埃洛伊丝看着桑宁那双沉静的淡紫色眼眸，感受到了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不是魔法威压，而是一种基于理性分析和清晰指令的可靠感。她用力点了点头：“明白！”
弗朗索瓦也连忙站起来，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还是努力挺了挺胸脯：“我会尽力帮忙的，魔女大人！我对巴黎很熟……只要雾没那么浓的话……”
三人稍作整理，桑宁打头，埃洛伊丝居中，弗朗索瓦殿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面包店后厨，重新没入浓稠的黄绿色迷雾。
能见度比之前似乎更差了。雾气黏腻地附着在皮肤和衣物上，带来一种冰冷潮湿的不适感。
远处隐约的尖叫声和不明生物的嘶吼从未停歇，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腐烂味浓烈得让人作呕。
桑宁凭借刚才在地图上确认的大致方向和街道标志，艰难地引导着方向。
埃洛伊丝则充分发挥了她“侦查与辅助”的专长，利用敏锐的听力和对环境的细致观察，提前预警可能的危险区域——比如有密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或者地上有新鲜拖拽血迹的小巷。
弗朗索瓦……呃，他虽然自称对巴黎熟，但在能见度如此之差的情况下，他的方向感似乎也没比桑宁好多少，而且显然对周遭惨烈的景象适应不良，经常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紧紧跟在埃洛伊丝后面。
就在他们穿过一个原本应该很宽敞、如今却堆满废弃马车和破碎家具的十字路口时，桑宁突然停下脚步，手臂向后一拦，示意后面两人止步。
“前面……”她压低声音，淡紫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前方翻腾的雾气。
埃洛伊丝也听到了——沉重、缓慢、但异常稳定的脚步声，正从正前方的雾中传来。那步伐的节奏和重量，听起来不像是人类，也不像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一种较小异种。
“是大家伙。”埃洛伊丝的心提了起来，手摸向腰间——那里只剩下最后一把飞刀。
她看向桑宁，发现对方已经微微伏低身体，右手虚握，似乎有微弱的魔力在掌心流转。弗朗索瓦则脸色更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还是咬着牙站在她们身后。
雾气被搅动，一个异常高大、轮廓模糊的黑影逐渐显现。目测身高超过两米，肩膀宽阔，轮廓带着非人的粗犷和……毛茸茸的感觉？
“异种？还是大型魔兽？”埃洛伊丝屏住呼吸，开始评估对方的威胁等级和可能的弱点。
桑宁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黑影上。她能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寻常怪物或疯狂人类的、更加凝聚且带有某种“野性秩序”的气息。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点，桑宁几乎要抢先出手试探时——
那高大的黑影突然也停了下来，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然后，黑影做出了一个令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它微微侧身，抬起一条肌肉贲张、覆盖着深灰色短毛的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护住了身边一个先前被它庞大身躯完全挡住、直到此刻才隐约显露的、娇小得多的身影。
同时，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非人腔调，但语气异常温和的男声响起：
“普莉，小心点，前面有动静。”
普莉？
桑宁和埃洛伊丝同时一愣。
接着，一个清脆、平静、甚至带着点好奇的女声从那个被保护的身影处传来：“嗯，我闻到了……三个人的味道？还有一个有点奇怪，像铁锈和旧书……还有血，但不臭。”
随着话音，那高大的黑影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护着身边的小身影，继续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谨慎地走近了几步。
迷雾稍稍散开些许，足够让桑宁她们看清来者的样貌。
高大的那个，确实不是人类。他有着接近狼类的头颅，吻部突出，覆盖着深灰色的短毛，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锐利如刀，耳朵竖立在头顶。但他却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身上穿着简陋但结实的皮革衣物，遮住了大部分躯体，露出的手臂和部分胸膛上覆盖着同样的短毛，肌肉线条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他的手指末端是略显弯曲的黑色利爪，此刻却并没有攻击意图地垂在身侧。
而被他小心护在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女：她身形纤细，穿着朴素但干净的浅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深色斗篷。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美丽剔透，但似乎并不灵动？她有一头柔顺的浅金色长发，脸庞精致秀美，却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平静。
她微微侧着头，仿佛在用其他感官“看”着桑宁她们所在的方向。
一只……狼人？和一个……盲人少女？
这组合的怪异程度，丝毫不亚于魔女、吸血鬼和圣殿学徒的组合。
埃洛伊丝的眼睛瞪大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狼……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