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月影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桑宁，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嗅探声。
他覆盖着短毛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竖立的耳朵和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显露出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联结魔女……
这个词，还有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奇异而熟悉的魔力波动：古老带着某种“桥梁”般的特质——与他记忆中族内流传下来刻在古老兽皮上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狼人氏族尚未分裂，还作为一股被人类恐惧但也偶尔被寻求帮助的力量游荡在欧洲森林的年代。
传说，有一位被称为“联结”的魔女，主动拜访了当时的狼人族长。她没有携带武器，没有展现敌意，只是提出了一个简单的盟约：狼人氏族不主动袭击人类聚落，而在狼人面临灭族危机或遭遇某些无法对抗的超自然威胁时，魔女及其后代将提供一次庇护或援助。
作为交换，狼人氏族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也需要响应魔女的召唤，提供武力或追踪方面的帮助。
盟约以古老的仪式和血脉誓言确立。
据说，那位魔女留下了一个信物，但早已在漫长的岁月和氏族内乱中失落。而“联结魔女”的身影，也早已消失在历史迷雾中，成为了狼人长者口中带着复杂情绪的传说——是信任？是怀念？还是对一去不复返的相对平和时代的叹息？
他看着桑宁，看着她那双奇异的淡紫色眼睛，感受着那与传说契合的魔力气息。
是她？那位传说中的魔女？不，年龄对不上……是后代？继承者？
内心的情绪翻涌：惊讶、疑惑、一丝本能的警惕，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漂泊许久的族群后裔，偶然间又看到了古老家园灯塔微光的复杂情感。
不过，他的犹豫和审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身边的普忒里斯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月影先生？他们……好像也没有恶意？”
月影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平静的少女，又看了看对面虽然戒备但并未立刻攻击的三人组合：一个魔女，一个圣殿学徒，一个……嗯，吸血鬼？这组合也挺奇怪？
更重要的是，普忒里斯在这里，他不能让冲突爆发。
于是，他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肌肉，抬起爪子，做了一个类似人类“暂停”或“且慢”的手势。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少了些紧张，多了些试探：
“联结魔女……？”
桑宁微微一怔。这个称呼……是伊莎贝拉的头衔。这个狼人认识她？还是认识摩根家族更早的先祖？
她迅速权衡。对方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份，且没有立刻表现出敌意。在目前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多一个看似理智且战力不明的盟友，绝对利大于弊。
“你可以这么理解。”桑宁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深入解释，只是保持着冷静的观察姿态，“我是桑宁·摩根。这位是埃洛伊丝·杜兰德，圣殿猎魔人。这位是弗朗索瓦·杜兰德先生，勒·桑特，血族。”她简单介绍，同时点明己方阵营的复杂性，也是一种坦诚和试探。
月影点了点头，似乎对圣殿和吸血鬼的存在并不意外，他的注意力更多还是集中在桑宁身上。
“我是月影。她是普忒里斯。”他的介绍简短至极，带着他一贯的寡言风格。
“你们好。”普忒里斯再次微笑着朝声音的方向点头示意，脸上一片平和，仿佛刚刚可能的冲突从未发生。
气氛缓和下来。
双方都收起了明显的敌意，虽然警惕仍在，但至少沟通的渠道打开了。
“那么，”桑宁率先进入正题，“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对这雾有什么了解吗？”
月影和普忒里斯对视一眼，尽管普忒里斯看不见。
月影开口道：“我们一周前进入巴黎外围。那时雾还没这么浓，但已经能看到异常。越靠近城市，雾越浓，疯狂的人……和怪物也越多……”他停顿了一下，“雾是从内陆深处来的，扩散很快。其他城市……我们没看到，但情况不会好。”
普忒里斯轻声补充：“我们原本是想去码头，找船离开法国的。但是雾把港口也封住了，而且……好像还在往海那边蔓延。”她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离开？”埃洛伊丝忍不住问，“你们原本要去哪？”
“去……”普忒里斯犹豫了一下。看向月影，月影拍了拍她的肩，她才继续说：“去一个传说中能看到真正大海的地方。月影先生答应过我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单纯的向往。
看？桑宁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目的地。
“所以，现在你们被困在这里了？”桑宁问。
“是的。”月影承认，“我们在寻找其他可能离开城市，或者至少能暂时避开雾和那些疯子的路。然后……”他侧过身，用爪子指向他们刚才来的方向，“我们发现了一个向下的入口，像是地下通道，可能通往城市其他地方，或者……至少能让我们躲一躲。”
“地下通道？”埃洛伊丝和弗朗索瓦异口同声，顺着月影指的方向，透过稍微稀薄了些的雾气望去。
只见不远处街角的一堵石墙下方，有一个被破碎的装饰性铁栅栏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向下延伸着石阶：洞口边缘雕刻着一些已经模糊的浮雕，隐约能看出骨骼、十字架和某种植物的纹样。
桑宁也看了过去。她虽然没来过巴黎，但作为一名侦探，某些地标性建筑的图片还是看过的。
眼前这个洞口的风格和周围环境，结合她脑中有限的对巴黎的了解……
而埃洛伊丝和弗朗索瓦，作为本地人和活了很久的本地吸血鬼，则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埃洛伊丝嘴角抽了抽：“那个……月影先生，普忒里斯小姐……你们说的‘地下通道’，是不是指那个……洞口有骨头雕刻，看起来阴森森的地方？”
普忒里斯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找到出路”的轻松表情：“是的！虽然我看不见，但月影先生说那里有向下的台阶，很深，应该能通往别处！我们正打算进去看看呢！”
弗朗索瓦用胖乎乎的手捂住了脸，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桑宁扶了扶额，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普忒里斯小姐，月影先生……如果我没猜错，埃洛伊丝和杜兰德先生也没看错的话……那不是什么地下通道。”
她顿了顿，看着普忒里斯茫然的脸，以及月影似乎意识到什么而略微僵硬的狼脸，一字一句地说：
“那应该是巴黎的地下墓地入口。”
空气安静了一秒。
普忒里斯：“……诶？”
她蒙着布带的脸先是茫然，然后慢慢浮现出一抹红晕，紧接着又变得有些苍白。她无意识地眨了眨眼，尽管看不见。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
“墓、墓地？”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是……是埋葬的地方？那个……有很多骨头的？”
埃洛伊丝不忍心地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是的。巴黎地下有很多这样的墓穴，是历史上为了解决地面墓地不足而修建的……里面，嗯，确实有很多遗骸。”
普忒里斯“呜”地一声，整个人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抓住了月影手臂上的袖子。
“对、对不起！月影先生！我……我没想过会是墓地！我只是听说地下可能会安全一点……”她的声音充满了后怕和尴尬，“要、要是我们真的就那么进去了……”
月影连忙用另一只爪子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沉的声音带着歉意和安抚：“不，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的。我只注意到入口和向下的结构，没仔细分辨那些雕刻……抱歉，普莉。”
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狼人手忙脚乱地安慰一个吓得快哭出来的盲女，而盲女还因为自己差点把大家带进坟地而羞愧不已……这场面有种奇异的反差，让原本紧张的气氛莫名缓和了不少。
桑宁甚至觉得有点想笑，但她忍住了————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地下墓地……”桑宁沉吟着，再次展开了梅耶给她的那份皮质地图。她的手指在地图上巴黎第七区的区域仔细搜寻。
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用淡金色墨水标注的小小符号上——那是一个简化的骷髅头标志，旁边还有一行细小的花体字注释。
“等等……”桑宁的眼睛亮了起来，地图上有标记！
“什么什么？”埃洛伊丝凑过来看。
“这里，”桑宁指着那个骷髅标志，“标注了一处‘卡塔康姆入口’……就是地下墓地的入口之一。而且……”她的手指顺着地图上一条极其纤细、几乎难以察觉的虚线移动，这条虚线从骷髅标志开始，在地下蜿蜒延伸，最终指向另一个标记点。
“看这条线！这似乎是一张……地下墓穴的简化路线图？终点标记是……‘河岸旧出口’？”
弗朗索瓦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地图，胖脸上露出惊讶：“这……这确实很像一部分地下墓穴网络的图纸！但怎么可能？地下墓穴的完整地图是绝密，就连政府也只掌握一部分，而且里面错综复杂，如同迷宫，很多区域早已坍塌或封闭，根本不可能有完整的通行路线！”
桑宁盯着地图，淡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梅耶给我的……他说是‘以防万一的参考’。现在看来，他说的‘万一’，可能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她想起老管家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和仿佛算无遗策的行事风格……到底还瞒着她多少事？
“但是，”埃洛伊丝提出疑虑，“就算有地图，地下墓穴里……环境也很糟糕。而且，谁能保证地图标注的出口没有被堵塞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占据？”
桑宁抬起头，看向那个黑黢黢的墓地入口，又看了看身边刚刚组成、成分复杂的“小队”：一个见习猎魔人，一个晕船的吸血鬼族长，一个差点把墓地当通道的盲女和她的狼人护卫，还有她自己——一个半吊子魔女兼前侦探……
留在地面，在浓雾和疯狂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生路，或者冒险进入传说中的地下迷宫，依靠一份来历不明的地图寻找可能的出口？
两个选择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至少，地图指向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桑宁将地图小心卷起，看向众人，语气恢复了侦探做决定时的冷静和果断：
“这是目前最有方向性的选择。”
她看向月影和普忒里斯：“你们愿意一起吗？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更危险。”
月影看了看普忒里斯，少女虽然还有些心有余悸，但已经镇定下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加入。”月影言简意赅。
“很好。”桑宁又看向埃洛伊丝和弗朗索瓦。
埃洛伊丝用力点头：“只要能找到出路，去找教授……或者把情报送出去，我都愿意！”
弗朗索瓦也鼓起勇气：“我、我也去！族人们还在等我！”
“那么，”桑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对黑暗地下和无数骸骨的本能抵触，走向那个雕刻着骨骼与十字架的幽深洞口。
“让我们去看看，这座‘死亡之城’的下方，到底藏着一条生路，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率先踏下了通往黑暗的石阶。
身后，埃洛伊丝、弗朗索瓦、月影和普忒里斯依次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