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一场阵雨来得很急。云层就像被看不见的手往下按,湖面收紧成了一块深色的布。悠几乎是小跑着进公园,伞之花在她手上开得有些仓促。她远远已看见燕子小姐坐在长椅上,姿势与晴天时无异,衣角不带水痕,仿佛雨只是落在她四周的一个括号里,与她本人一点无关。
“给你。”她把伞递过去,伞沿却像隔着什么轻轻一碰,没能为对方坠下一滴雨。滴子在伞尖连成串,落在地上,溅起的水会飞到悠的鞋面,却不肯靠近燕子小姐半寸。
“你拿着吧。”燕子小姐仍是那种“温度刚好”的口气,有时觉得真是令人无奈呢。她看雨像看一页乐谱,雨点排成节拍,时疏时密。她抬眼望向远处的榆树,像在眺望风的方向。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不是怕被淋湿,而是怕把一个被小心维护的秘密说破。她的手抓住伞柄,指节泛白,却也不再前倾一步。
雨势忽强忽弱。伞下一小片安稳,伞外的世界在模糊中延展。燕子轻声说:“你把伞往那边再偏一点。你的右肩已经湿了。”悠照做,果然很快暖了回去。她想起第一次递热饮时对方退回半步的礼貌,想起猫尾巴穿过裙边一毫不差的空白;她更清楚地明白了“不可为”的形状——并不是拒绝,这是世界本身的排列方式。
雨歇时,地面留了许多小小的水洼,各自保存一块倒扣的天光。燕子站在其中一片边上,水面的天光没有把她的影子完整印下,只留下一段。悠站在另一片水洼里,影子被映得很实——她忍不住笑,这个世界给她们两种不同的反射法。
并没有急着走,坐回长椅,空气里带着被雨冲洗后的青绿。远处一对中年夫妇撑着一把伞,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牵着年纪更小的孩子。燕子小姐看了一眼,目光并不羡慕,只平静地在那一幕上停留了两秒。悠忽然想,如果感情是一种语言,她也许正在这雨后的安静里学会一个新词——不是“拥抱”,而是“并排”。
她们沿湖走开。风将两人的呼吸吹到同一个节律上。回到公园出口,云层被掀开一道窄隙,夕阳像迟到的回信洇出边缘。悠把伞收起,水滴沿伞骨滑下,落在她的鞋尖。她低头,看见这点水亮得像证据,轻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该偏一点。”这句“谢谢”看似无关紧要,却把她心里第一次开始明朗的在乎,稳稳地安放下来。
那天夜里回家,她没有急着擦干鞋面,而是在窗边站了片刻,手心贴着玻璃,像把再一次“不可触碰”的事实摸清。她写下“晚一点也好”,又用掌心抹开。掌心湿湿的,不知是雨还是别的。她忽然明白:不必急于跨越,承认不能跨越也是一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