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响透宫墙时，萧彻已换上十二章纹的衮龙袍。玄色缎面缀着日月星辰，金线绣就的龙纹在晨光里流转，衬得他眉眼愈发沉敛，却掩不住眼底那抹压抑了许久的亮色。
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上，百官按品级跪成两列，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浪撞在檐角铜铃上，震得铃铛叮当作响，像是在为这新朝开篇伴奏。
萧彻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踩在金砖的正中央。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背上，有敬畏，有揣测，也有藏在深处的不甘——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今日之后，他是大新的天子，是这万里江山唯一的主人。
“传国玉玺，呈上来。”
礼部尚书颤巍巍地捧着个锦盒上前，膝盖几乎要贴到地面。锦盒打开的瞬间，一道温润的光泽漫出来——那方传国玉玺静静卧在其中，白玉质地，螭龙纽，侧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边角虽有些许磨损，却更显岁月沉淀的厚重。
这是权力的终极象征，是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也想触碰的东西。
萧彻伸出手，指尖触到玉玺的刹那，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竟与掌心那枚玉魂佩的温度隐隐呼应。他缓缓将玉玺托起，入手比想象中更沉，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方玉石，而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
殿外的朝阳恰好跃过宫墙，金色的光线斜斜照进来，落在玉玺上，又反射到他脸上。萧彻看着那八个古老的篆字，嘴角终于忍不住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不是登基大典上程式化的颔首，而是从心底涌上来的、带着少年意气的雀跃。
他做到了。从那个躺在龙榻上咳血的“病太子”，到如今手握玉玺的新皇，那些明枪暗箭，那些深夜不眠，终究没有白费。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底气。
百官谢恩起身，纷纷抬头望向御座上的年轻帝王，见他握着玉玺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心中都暗自感慨——这位新皇，怕是要比先帝更难捉摸。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祭天、宣读即位诏书、接受藩属国朝拜……萧彻一一照做，手中的玉玺始终没有放下，仿佛那是能给他无穷力量的护身符。直到日头过了正午，冗长的典礼才终于结束。
他屏退众人，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太和殿里，指尖摩挲着玉玺上的螭龙纹路。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角的香炉里，龙涎香依旧袅袅。
“小禄子”
过了好一会，也没见他过来。
他拿起玉玺，起身想去偏殿看看，脚刚迈出御座台阶，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个熟悉的、带着点沙哑的嗓音：“陛下……奴才来晚了。”
萧彻猛地回头。
只见小禄子穿着件干净的青灰色宫服，正扶着殿门往里挪。他脸色依旧苍白，左眉骨的疤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走路时肩膀微微倾斜，显然胸口的伤还没好利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揣了两颗星子。
“你没事了？”
小禄子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慌忙跪下，磕了个响头：“奴才……奴才福大命大，没事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双手捧着递上前，“奴才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这是奴才今早偷偷去御膳房拿的，陛下您最爱吃的水晶虾饺，还热着呢。”
油纸打开，里面躺着四个圆滚滚的虾饺，热气腾腾的，带着熟悉的鲜香。
萧彻看着他冻得发红的指尖，看着他胸口隐约透出的药味，再看看那四个还冒着热气的虾饺，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他走上前，一把将小禄子从地上拉起来。动作太急，扯到了对方的伤口，小禄子“嘶”了一声，却没敢吭声，只是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意。
“谁让你起来的？”萧彻的声音有些发紧，却没了往日的威严，“伤还没好就乱跑，想再挨一顿罚？”
“奴才……奴才想亲眼看着陛下拿到传国玉玺。”小禄子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奴才知道这玉玺对陛下有多重要，就像……就像奴才知道陛下一定能坐上这个位子。”
萧彻看着他，忽然笑了。他举起手中的传国玉玺，将它塞进小禄子手里：“拿着。”
小禄子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玉玺摔在地上，慌忙用双手捧住，脸色都白了：“陛下！这……这可使不得！奴才……奴才哪敢碰这个……”
“让你拿你就拿。”萧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放得很轻，“这天下是朕的，朕让谁拿，谁就能拿。”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小禄子捧着沉甸甸的玉玺，手还在发颤，却咧开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萧彻看着他的笑，又看了看窗外湛蓝的天，忽然觉得，这龙椅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小禄子捧着玉玺的手指，在触及螭龙纽的瞬间，微微顿了一下。更没看到，小禄子垂下的眼帘后，那抹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庆幸，有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忧虑。
此刻阳光正好，新皇登基，玉玺在手，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可小禄子捧着那方冰凉的玉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殿角的阴影，正悄悄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