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养心殿的药味比往日更浓了些，带着股衰败的沉郁。萧彻推开殿门时，正看见太医跪在地上，对着龙榻上的人影连连磕头：“陛下恕罪！臣……臣已尽力……”
龙榻上，老皇帝萧承彦半靠在软垫上，脸色蜡黄如纸，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听见动静，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萧彻身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彻儿……你来了。”
“父皇。”萧彻快步上前，跪在榻边，握住他枯瘦如柴的手。那只手曾经执掌天下，如今却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
“让他们都下去。”老皇帝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医和侍立的太监们慌忙退下，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只有药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轻响。
“咳咳……”老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才缓过气，眼神却清明了些，“朕……怕是撑不过今夜了。”
“父皇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萧彻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对这位父皇感情复杂，既有敬畏，有疏离，却也有着难以言说的孺慕。
老皇帝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有些事……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萧彻，“你二哥……萧景，野心不小，你登基后，要……要防着他。”
萧彻心中一动。父皇竟主动提起二哥？他原以为，父皇对几个儿子都是利用，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儿臣明白。”萧彻沉声道，“二哥已被圈禁，儿臣会妥善处置。”
“妥善处置？”老皇帝轻轻摇头，枯瘦的手指抓紧了萧彻的衣袖，“他背后……有废太子的人撑腰，没那么容易……咳咳……没那么容易安分。”
又是废太子！
萧彻的眼神锐利起来：“父皇知道些什么？”
老皇帝却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而看向床顶的帐幔，声音飘忽起来：“当年废太子谋逆，并非……并非全是他的主意。这里面……有水，很深……”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咳嗽打断，脸色更加难看。
萧彻不敢再追问，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老皇帝才缓过来，眼神重新聚焦在萧彻身上：“朕这一生，算计太多，负了太多人……唯有一个人，是朕对不住他。”
“父皇说的是……”
“是俞靖。”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镇守北疆，他为了护朕，身中七箭，断了一条腿，回来后却被构陷通敌，朕……朕没能护住他，让他病死在流放路上。”
俞靖？
萧彻心中一震。这个名字他在史书上见过，是先帝时期有名的战将，勇猛忠诚，却结局凄惨。原来他竟是父皇的救命恩人？
“俞靖是忠臣，大大的忠臣。”老皇帝的眼眶微微发红，“他死的时候，女儿才三岁，叫俞欣……朕当年跟他玩笑，说若他生女儿，朕生儿子，便结为亲家……这事儿，朕一直记着。”
萧彻愣住了。
“所以，彻儿，”老皇帝紧紧盯着他，眼神里带着恳求，“俞家只剩下俞欣一个独女，朕……朕把她托付给你了。朕已下了密旨，待你根基稳固，便将她接入宫中，封为贵妃。当年的娃娃亲，算数。”
萧彻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父皇在临终前，竟给他安排了这样一门亲事？还是为了偿还对忠臣的亏欠？
“父皇，儿臣已是皇帝，婚事关乎国本……”
“朕知道！”老皇帝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俞家忠良之后，俞欣那孩子，朕见过，性子温婉，却有风骨，配得上你。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俞靖当年掌握着废太子谋逆的关键证据，或许……或许就在俞欣手里。你护着她，不仅是全了朕的心愿，也是……也是为了你自己。”
萧彻的瞳孔猛地收缩。
废太子的关键证据？在俞欣手里？
这才是父皇真正的目的？让他娶俞欣，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是为了拿到那份证据，彻底解决废太子的隐患？
“父皇……”
“答应朕。”老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护住俞欣，查清当年的事……别让忠臣的血，白流……”
他的手紧紧抓着萧彻，力气却越来越小，眼神也渐渐涣散。
“父皇！”萧彻心中一紧，连忙呼喊。
老皇帝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无力地垂落，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父皇——！”
萧彻的呼喊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却再也换不回任何回应。
殿外的太监察觉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见此情景，跪倒一片，哭喊着“陛下驾崩了”。
萧彻跪在龙榻边，握着老皇帝渐渐冰冷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父皇的遗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娶俞欣，保护她，查清废太子的旧案……这其中牵扯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而二哥萧景背后有废太子的人撑腰，俞欣手里可能有关键证据，这两者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陛下，节哀。”小禄子不知何时进来了，跪在他身后，声音哽咽。
萧彻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悲痛和纷乱的思绪。他现在是大新的皇帝，不能倒下。
“传朕旨意，”萧彻的声音带着刚经历丧父之痛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先帝驾崩，举国哀悼。太子萧景图谋不轨，即日起贬为庶人，迁往皇陵守墓，终身不得回京。”
先解决二哥这个隐患。
“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素未谋面的俞欣，“派人去江南，接俞靖之女俞欣入京，妥善安置，不得有任何差池。”
无论父皇的遗命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算计，俞欣这个名字，已经和他的命运，和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紧紧绑在了一起。
他倒要看看，这位忠臣之女，手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在得知先帝驾崩、俞欣将被接入京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动作？
养心殿的烛火摇曳，映着萧彻年轻却凝重的脸。他知道，父皇的离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