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在大曜王朝激起层层涟漪。京城里缟素漫天，官员们忙着操办国丧，暗地里却各怀心思，尤其是那些与废太子旧部沾亲带故的世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萧彻穿着素色常服，坐在御书房的案前，指尖捻着那枚莲花铜符。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打在梧桐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诉说着未竟的秘密。
“陛下，去江南接俞小姐的人已经出发了。”小禄子捧着一杯热茶进来，青灰色的宫服外罩了件素白的孝衣，左眉骨的疤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带队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林肃，他是当年俞将军的旧部，靠得住。”
萧彻点点头，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二哥那边，安置妥当了？”
“回陛下，已按您的旨意，贬为庶人，今日一早便押往皇陵了。”小禄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说二皇子临行前，在囚车里大笑不止，说……说陛下终究斗不过那些‘老东西’。”“老东西？”萧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铜符放在掌心把玩，“他指的，恐怕是废太子的旧部吧。”
二哥萧景被圈禁时都未曾如此失态，如今贬为庶人反而口出狂言，显然是知道些什么。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派人盯紧皇陵那边，”萧彻沉声道，“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活着跟外面联系。”
“奴才明白。”
就在这时，锦衣卫指挥使匆匆进来，单膝跪地：“陛下，查到一些关于俞小姐的消息。”
“讲。”
“俞将军死后，俞家被抄，俞小姐当时年幼，被俞将军的老仆偷偷带回了江南祖籍，隐姓埋名，靠着织布为生。这几年江南水灾，俞家旧宅被冲毁，老仆去年病逝，如今俞小姐独自一人住在城外的破庙里，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萧彻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忠臣之女，竟落得如此境地。
“她可有与人结怨？或是……与什么人往来密切？”
“据查，俞小姐性子孤僻，平日里除了去镇上卖布，极少与人来往。只是……”指挥使顿了顿，语气凝重起来，“三个月前，有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曾去破庙附近徘徊过几次，形迹可疑。”
青铜面具！
萧彻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又是青铜面具！看来废太子的人，早就盯上俞欣了。他们是想从她手里抢证据，还是……想杀人灭口？
“林肃他们何时能到江南？”
“按行程，最快还要五日。”
五日。
萧彻皱起眉头。这五日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再派一队人手，快马加鞭赶去江南，务必在林肃到达前护住俞欣，不要惊动任何人。”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连绵的雨幕，“告诉他们，就算死，也要把人给朕护住！”
“是！”指挥使领命而去。
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雨声不绝。小禄子看着萧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陛下，您这般重视俞小姐，是因为……先帝的遗命，还是……”
“都有。”萧彻转过身，目光落在案上的密报上，那是关于沈清辞的消息——三日前，她已如期启程前往匈奴，路上并无异动，只是一路沉默，未曾说过一句话。
他收回目光，看向小禄子：“俞靖是忠臣，他的女儿，朕不能让她再遭横祸。更何况，她手里可能有废太子谋逆的证据，这不仅关乎先帝的颜面，更关乎大曜的根基。”
至于那所谓的“娃娃亲”，他暂时没放在心上。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旧案，铲除隐患，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只是不知为何，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江南的破庙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坐在织布机前，指尖穿梭于丝线之间，窗外是连绵的阴雨，屋内是昏黄的烛火。
那会是怎样一个女子？是否如父皇所说，温婉却有风骨？
“陛下，”小禄子轻声打断他的思绪，“吏部侍郎递牌子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让他进来。”
吏部侍郎是沈明的门生，沈明被关入天牢后，他便成了吏部实际上的掌权者。萧彻倒要看看，他这个时候求见，想说些什么。
很快，吏部侍郎颤巍巍地走进来，跪地行礼：“臣参见陛下。”
“有事启奏？”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是……是关于沈尚书的事。”侍郎的头埋得很低，“沈尚书在天牢中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臣斗胆恳请陛下，让太医去看看……”
萧彻挑眉。沈明刚被关进去没几日，就染了风寒？是真病，还是想借机传递消息？
“准了。”他淡淡道，“让太医去看看，顺便告诉沈明，好好反省，若能戴罪立功，朕或许会饶过沈家。”
侍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磕头：“谢陛下恩典！”
待侍郎退下，小禄子忍不住道：“陛下，沈明这时候生病，会不会太巧了？”
巧？”萧彻冷笑，“就算是他故意的，朕也得接招。沈明知道的事不少，朕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他拿起那枚莲花铜符，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派人跟着太医，看他与沈明说了些什么，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奴才这就去安排。”
小禄子退下后，萧彻重新坐回案前，拿起关于江南的舆图，手指落在江南的位置上。那里水汽氤氲，自古便是鱼米之乡，却也藏着太多的秘密。
俞欣……青铜面具……废太子……
这三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他隐隐觉得，江南之行，恐怕不会那么顺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俞欣被接入京城。
雨还在下，仿佛要将整个京城都淹没。萧彻望着舆图上的江南，眼神深沉如夜。
五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只希望，派去的人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别让他辜负了先帝的遗命，更别让忠臣之女，再遭不幸。
而此刻的江南，破庙之中。
雨丝打湿了她鬓角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粗布裙掩不住窈窕身段，麦色肌肤在昏暗中泛着健康的光泽。最惊人是那双眼睛，瞳仁黑亮如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眼尾微微上挑，沉静时像含着一汪深潭，抬眼时却透着股山野草木的韧劲，美得带着锋芒。
她便是俞欣。
织布机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陈旧的木盒。俞欣织完一段布，拿起木盒，轻轻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残缺的玉佩，和半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只依稀能辨认出“废太子”“兵符”等字眼。
这是爹爹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老仆临终前告诉她，一定要好好保管，等遇到真正能信任的人，再交出去。
只是，谁才是真正能信任的人呢？
俞欣轻轻抚摸着玉佩，窗外的雨打在庙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隐隐觉得，这雨，怕是要下得更大了。
而破庙外的树林里，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正站在雨中，目光死死盯着破庙的方向，手中的剑在雨幕中闪着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