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连下了三日，直到锦衣卫指挥佥事林肃带着人赶到那座破庙时，天空才勉强透出点微光。
破庙的门虚掩着，林肃示意手下在外警戒，自己则握紧腰间的佩刀，轻轻推开门。
庙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角落里堆着些干草，织布机孤零零地立在墙边，上面还搭着半匹未织完的粗布。而那个传说中的忠臣之女俞欣，正坐在织布机旁的木凳上，手里捧着个陈旧的木盒，见有人进来，也没起身，只是抬眸看了过来。
那是双异常平静的眼睛，像雨后洗过的湖面，明明是初见生人，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种淡淡的审视。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裙摆上沾着些泥点，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左眉梢有颗小小的痣，让那张素净的脸多了点生动的气。
“俞小姐？”林肃收了刀，拱手行礼，“在下锦衣卫林肃，奉陛下旨意，特来接您回京。”
俞欣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木盒轻轻合上，放进怀里，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珍视。“陛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却又透着点疏离，“哪个陛下？”
自然是大新新帝，萧彻陛下。”林肃答道，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怀里的木盒上——临行前陛下特意嘱咐，俞小姐身边若有重要物件，务必妥善护着。
俞欣这才缓缓站起身，个子不算高，身形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却站得笔直。“我爹是俞靖，当年被冠上通敌的罪名，流放而死。如今让我回京，是想再给我安个罪名吗？”
林肃心中一凛。果然是忠臣之后，骨头够硬。他连忙道：“俞小姐误会了。先帝驾崩前已有遗旨，为俞将军平反昭雪，陛下更是感念俞将军忠勇，特意派属下前来接您回京，好生安置。”
“平反？”俞欣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嘲讽，“我爹死了这么多年，一句平反，就能让他活过来吗？”
林肃心中一凛。果然是忠臣之后，骨头够硬。他连忙道：“俞小姐误会了。先帝驾崩前已有遗旨，为俞将军平反昭雪，陛下更是感念俞将军忠勇，特意派属下前来接您回京，好生安置。”
“平反？”俞欣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嘲讽，“我爹死了这么多年，一句平反，就能让他活过来吗？”
林肃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垂首道：“属下不敢妄议圣意，只是奉命行事。俞小姐，此地不宜久留，三日前有戴青铜面具的人在附近徘徊，恐对您不利，咱们得尽快启程。”
提到“青铜面具”，俞欣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她攥紧了怀里的木盒，指尖泛白。“我跟你们走。”她没再多问，转身从干草堆里拖出个小小的包袱，显然是早就收拾好的。
林肃松了口气，连忙让人进来伺候。俞欣却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走。”
她背上包袱，最后看了一眼那架织布机，眼神复杂，随即毅然转身，跟着林肃走出了破庙。
门外的锦衣卫早已备好了马车，车帘是厚实的锦缎，车轮上裹着棉絮，显然是怕颠簸伤了人。俞欣看着那辆与自己这身粗布裙格格不入的马车，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了进去。
车轮滚动，将破庙和江南的烟雨远远抛在身后。俞欣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没有掀帘看风景，只是将那个木盒紧紧抱在怀里，闭目养神。林肃骑马跟在车旁，能听见车厢里偶尔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他原本以为这位俞小姐要么会哭闹，要么会追问回京后的安排，却没想到她如此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归程比来时凶险得多。刚出江南地界，在一处山谷里就遭遇了伏击。三十多个黑衣人戴着青铜面具，手持弯刀，像从地里冒出来的鬼魅，直扑马车。
“保护俞小姐！”林肃嘶吼着拔刀迎上，锦衣卫们也纷纷抽出兵器，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车厢里，俞欣猛地睁开眼，指尖下意识地按住怀里的木盒。外面兵刃相接的脆响、惨叫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震得车厢壁簌簌发抖。她没有尖叫，只是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车帘被一刀划破，一道黑影持刀刺了进来，目标直指俞欣怀里的木盒！
俞欣瞳孔一缩，猛地侧身躲开，那刀几乎是擦着她的胳膊过去的，划破了衣袖，留下一道血痕。她虽没学过武功，反应却异常敏捷。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瞪大眼睛倒下，尸体摔在车厢里，血溅了俞欣一身。
俞欣脸色发白，却死死咬着唇没出声。
林肃掀开车帘，见此情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俞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俞欣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黑衣人的尸体上，尤其是他后颈处——那里赫然有个淡青色的莲花印记。
和她爹遗物里那半张信纸上提到的“莲卫”标记，一模一样。
林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也沉了下来：“又是废太子的旧部。俞小姐，委屈您了，咱们得换辆车，尽快赶路。”
换车时，俞欣特意看了一眼那些锦衣卫的尸体，有几个死状极惨，显然是为了护她而拼死抵抗。她低下头，用衣袖悄悄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指尖微微颤抖。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知道害怕没用。从老仆告诉她木盒里的东西有多重要时起，她就明白，自己这辈子，怕是躲不过这场风雨了。
接下来的路程，林肃加派了人手，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懈怠。俞欣依旧沉默，只是偶尔会掀开车帘，看看外面飞逝的风景，眼神里多了些茫然和不确定。
半个月后，当巍峨的京城城墙出现在视野里时，俞欣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爹蒙冤的地方。如今回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那个素未谋面的新帝，又为何一定要接她回来？
马车从永定门驶入，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了宫门外。
林肃扶着俞欣下车，她抬头望着那朱红宫墙，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庄严而肃穆，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俞小姐，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俞欣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又摸了摸怀里的木盒，跟着引路的太监，一步步走进了这座象征着天下最高权力的宫城。
御书房内，萧彻正看着江南送来的密报，见太监进来禀报“俞小姐到了”，他放下密报，抬眸望去。
门口的光线有些暗，那个穿着粗布裙的少女逆着光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却没有丝毫畏缩。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这就是俞靖的女儿，俞欣。
没有想象中的温婉，也没有久居乡野的怯懦，只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沉静，像块被雨水洗过的青石，质朴，却带着韧性。
俞欣也在看他。
“这么好看！”萧彻心想道。
……
龙椅上的年轻帝王穿着明黄常服，面容俊朗，眼神深邃，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手段凌厉、刚登基就贬斥二哥、流放白月光的新帝？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最终，还是俞欣先垂下眼帘，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草民俞欣，参见陛下。”
萧彻看着她胳膊上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那是山谷遇袭时留下的，心中微动。他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怀里微微隆起的地方，那里显然藏着东西。
“一路辛苦了。”他的声音比预想中温和些，“林肃说，你在江南，过得不容易。”
俞欣没接话，只是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陛下接草民回京，是为了我爹的平反，还是……为了我怀里的东西？”
她的直接让萧彻有些意外，随即笑了：“都有。但首先，你是忠臣之女，朕不能让你流落在外。”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先帝曾与俞将军定下娃娃亲，朕……会遵遗旨。”
俞欣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握紧了怀里的木盒，低声道：“草民一介乡野女子，配不上陛下。”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萧彻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没再逼她，“你刚到京城，先去偏殿歇息，晚些时候，朕让人带你去住的地方。”
他转身吩咐小禄子：“带俞小姐下去，好生伺候着。”
“是。”小禄子走上前，对着俞欣做了个“请”的手势，“俞小姐，这边请。”
俞欣看了萧彻一眼，见他已转身走向案几，便跟着小禄子往外走。经过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看见萧彻拿起那枚莲花铜符，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铜符，和她木盒里半张信纸上画的标记，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新帝，到底知道多少？
御书房内，萧彻听着脚步声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拿起密报，上面写着：俞欣在破庙时，曾多次查看一个木盒，莲卫的人正是冲着那木盒来的。
看来，俞靖留下的关键证据，就在那个木盒里。
他走到窗边，望着俞欣离去的方向，眼神深沉。
这位忠臣之女，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她的平静之下，藏着怎样的心思？她会愿意交出证据吗？
而那些莲卫，在京城失了先机，又会在暗处策划什么？
京城的风，似乎比江南更烈。
萧彻握紧了拳头，指尖的玉魂佩微微发烫。他知道，俞欣的到来，只是这场风暴的又一个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