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陈默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苏晓晓那句关于“流星雨”的暗示，和楚惜月雨夜中那个极淡的笑容，像两股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心头，让他既有些隐秘的期待，又感到一种脚踏两只船般的心虚与困惑。
他试图在网上搜索近期流星雨的信息，却又在输入关键词后烦躁地关掉网页——这样做，感觉像是在背叛与苏晓晓之间那种微妙的新关系，又像是在亵渎对楚惜月那份长久的暗恋。
这种纠结的情绪，在夜深人静时尤为强烈。
周五晚上，他再次失眠了。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进来，落在床头柜那块老旧的怀表上。黄铜表壳反射着幽微的光，仿佛在无声地召唤。
“最后一次，”陈默对自己说，更像是对怀表说，“我就进去看看，什么都不做，就当……散散心。”
他需要一点超脱现实琐事的空间，来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拇指按下表冠。
“咔哒。”
熟悉的眩晕感如期而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不仅是灵魂，连记忆都被一同拽离了身体。
……
意识恢复时，陈默发现自己并未出现在熟悉的紫色水晶迷宫，也没有置身于甜腻的糖果城堡。
他站在一条朦胧的、泛着老旧照片般黄褐色光泽的街道上。
周围的建筑低矮，样式古朴，是他幼年记忆中外公家附近老街的模样，但一切又笼罩在一层薄纱似的雾气里，看不真切，带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的宁静与伤感。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老器具店门口，夕阳的余晖（梦境中的夕阳也带着怀旧的色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是外公。
比记忆中更年轻些，头发只是花白，腰杆挺得笔直，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外套，脸上带着陈默无比熟悉的、温和而略带沧桑的笑容。
他正微微俯身，对着面前的一个小女孩说着什么。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了几步。
那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明显是很多年前流行款式的碎花裙子，背对着陈默，仰着头，专注地听着外公说话。
外公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块黄铜怀表。他轻轻摩挲着表壳，眼神悠远，似乎在讲述着什么。
陈默竖起耳朵，努力想听清外公的话，但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只能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语：“……梦……钥匙……帮助……小心……”
然后，他看到外公笑了笑，抬手，慈爱地摸了摸那小女孩的头。
就在这时，小女孩似乎被旁边什么吸引，微微侧过了身。
陈默看清了她的侧脸。
圆圆的苹果脸，眼睛很大，透着孩童特有的清澈和一丝这个年龄少有的文静。鼻梁上……似乎早早地就架上了一副小小的、圆框眼镜的虚影？
这张脸……有点眼熟。
陈默皱紧眉头，在记忆深处拼命搜寻。这不是苏晓晓，也不是楚惜月，更不是他记忆中任何一个熟悉的玩伴。
是谁？
他努力想看得更清楚，想听到更多，但梦境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老街的景象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涟漪，逐渐扭曲、模糊。
外公的身影和那小女孩的身影，在荡漾的波纹中渐渐淡去。
“外公！”陈默下意识地喊出声，想冲过去。
然而，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猛地推离。
……
陈默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
窗外天光微亮，已是清晨。
梦境的细节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外公温和的笑容，和他面前那个戴着（或者即将戴上）圆框眼镜的小女孩清晰的侧脸，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她是谁？”
这个疑问，如同种子般在他心中迅速生根发芽，盖过了之前所有的情感纠葛。
外公特意在梦里让他看到这个场景，一定有深意！那个女孩，和这块怀表，和外公所说的“钥匙”、“帮助”、“小心”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整个周末，陈默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他翻箱倒柜，找出家里所有的老相册，一页页仔细翻看，试图在那些泛黄的照片中找到那个小女孩的踪迹。
然而，一无所获。
他又旁敲侧击地向王胖子和苏晓晓打听，描述小女孩的特征，问他们记不记得小时候外公家附近有没有这样一个小女孩。
王胖子一脸茫然：“默哥，你这梦做得越来越有深度了，开始追溯童年未解之谜了？”
苏晓晓则歪着头想了半天，最终摇摇头：“没什么印象诶。不过你外公家那边老街坊挺多的，有很多小孩我们可能也不认识。”
线索似乎中断了。
周一上学，陈默依旧心事重重。课间操时，他无意中瞥见隔壁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文文静静的女生，正是前几天遇到过的初中同学林小雨。
电光火石间，梦境中小女孩那文静的气质，和鼻梁上那副若隐若现的圆框眼镜的虚影，与林小雨的形象猛地重叠在了一起！
难道……是她？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他记得上次遇到林小雨时，她似乎还提起过初中毕业聚会的事，好像话里有话。
犹豫再三，放学后，陈默鼓起勇气，在校门口等到了林小雨。
“林小雨！”
林小雨看到他，有些意外，推了推眼镜：“陈默？有事吗？”
“那个……有点事想问你一下。”陈默有些紧张地组织着语言，“就是……你小时候，是不是住在我外公家附近那条老街那边？”
林小雨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家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才搬到现在的小区。以前我们确实是老街坊，我还经常去时爷爷的店里玩呢。”
时爷爷！她真的认识外公！
陈默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继续追问：“那……那你记不记得，我外公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者，跟你讲过什么特别的故事？关于……一块怀表的？”
他紧紧盯着林小雨，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林小雨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她看着陈默，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斟酌。
“时爷爷……他确实跟我讲过很多故事。”她缓缓说道，声音轻柔，“他是个很和蔼，懂得很多奇怪知识的老人。至于怀表……”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好像是有一次，他拿着块旧怀表，跟我说……梦是另一个世界，要小心对待什么的……当时年纪小，只觉得好玩，没太听懂。后来没多久我们就搬走了。”
梦！另一个世界！小心！
这几个关键词，与陈默梦中听到的碎片完全吻合！
陈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没错，就是她！那个小女孩就是林小雨！
“那……那怀表……”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小雨摇了摇头，歉意地笑了笑：“怀表？时爷爷只是给我看了看，没有给我。他说……那表是留给他的外孙的。”
留给我的……陈默默然。外公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陈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林小雨好奇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陈默连忙掩饰，“就是最近整理外公的遗物，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随便问问。”
林小雨“哦”了一声，也没有深究，只是感慨道：“时爷爷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对了，说起小时候，初中毕业聚会那次，你后来……”
她又提到了那次聚会！陈默心里一紧，正想追问，林小雨却看了看手表。
“哎呀，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去上辅导班，先走啦！”她朝陈默挥挥手，快步离开了。
陈默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线索明确了。林小雨就是梦境中的那个小女孩。
外公在很早以前，就似乎对她透露过关于梦境和怀表的一丝隐秘。
这意味着什么？林小雨在这个与“梦”相关的事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她是否也知道一些内情？
还有她那两次未说完的关于“初中毕业聚会”的话，又隐藏着什么？
他感觉自己仿佛揭开了一层薄纱，看到的却是一个更深的、布满迷雾的入口。
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陈默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妈，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外公家隔壁是不是住着一户姓林的人家？有个女孩叫林小雨的？”
母亲正在切菜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林小雨？你怎么突然问起她家了？”
“哦，没什么，今天碰到她了，聊起来才知道我们以前还是老街坊。”
母亲点了点头，一边继续切菜一边回忆道：“是啊，老林一家，以前就住你外公家斜对面。小雨那孩子，小时候文文静静的，挺乖，就是……”母亲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就是命不太好。”
“命不太好？”陈默的心提了起来。
“嗯。”
母亲放低了声音。
“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了。她爸爸工作忙，经常出差，她小时候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或者跑到你外公店里玩。你外公心善，看她一个人可怜，经常留她吃饭，给她讲故事。后来她爸爸再婚，他们一家就搬走了。”
母亲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陈默心湖，激起千层浪。
原来如此……
年幼失恃，经常独处……这样的成长经历，或许塑造了林小雨文静内向的性格。
而外公……他不仅仅是在给一个小女孩讲故事。他是在关心一个缺少陪伴的孩子，甚至……可能在那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对她提及“梦”和“小心”？
外公留下的怀表，梦境中特意指引的画面，林小雨未说完的话语……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可能性。
陈默感觉手中的怀表似乎又变得沉重了几分。
它不仅仅连接着楚惜月和苏晓晓的梦境，似乎还牵扯到一段尘封的过往，和一个可能与他和外公一样，能够触及梦境边缘的人——林小雨。
他之前的感情烦恼，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关乎过去与未知秘密的发现面前，似乎都显得渺小和微不足道起来。
夜晚，陈默再次拿出怀表，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充满了新的疑问与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