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真实事物

作者:白鸦乌鸽 更新时间:2025/11/2 14:55:03 字数:3290

我们可以凭借回忆,让过往在头脑中反复上演。在头脑中上演的过往是真实过往的影子,人类个体在当时记下来的,部分数据丧失甚至扭曲变形的信息。

人类个体可以将最终来源于真实现实的经验、认识作为材料,加工出最初仅存在于自己大脑中的事物。人类集体可以将仅存在于人类个体头脑中的事物,赋形在人造现实中,让之成为独立于个体主观,依附于集体主观的次真实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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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某个深夜想起童年的夏日午后,记忆里的蝉鸣总比实际更响亮,外婆手中的西瓜也似乎比那时更甜——这种不自觉的“美化”,并非记忆的漏洞,而是人类主观建构世界的起点。从个体头脑中模糊的过往影子,到集体共识下触手可及的“人造现实”,人类始终在进行一场“现实转化”的实践:以真实为根基,用主观为工具,最终搭建起一套独立于自然现实、却支撑着文明运转的“次真实体系”。这一过程可拆解为“回忆的过滤”“个体的创造”“集体的赋形”三重逻辑,每一层都藏着人类认知与文明发展的核心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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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人类与“已发生现实”对话的唯一途径,却从不是客观事实的“高清复刻”。正如前文所言,它更像一道经过大脑“剪辑”的影像——部分画面被删除,部分细节被篡改,最终呈现的是“数据丧失甚至扭曲变形”的信息碎片。这种“残缺性”并非记忆的缺陷,而是人类认知系统的“适应性设计”,其背后藏着两套关键运作机制。

从心理学视角看,记忆的“扭曲”源于大脑的“意义优先”原则。心理学家伊丽莎白·洛夫特斯曾做过一项经典实验:她让实验者观看一段车祸视频,随后用“碰撞”或“粉碎”等不同词汇提问,结果发现,听到“粉碎”的实验者普遍认为车祸更严重,甚至虚构出“玻璃碎片”等不存在的细节。这说明,大脑在存储记忆时,不会像硬盘一样记录所有细节,而是会优先保留符合个体“意义判断”的信息——对儿童而言,生日蛋糕的甜蜜会盖过等待时的烦躁;对上班族而言,会议成功的喜悦会淡化准备时的焦虑。这种筛选让记忆更“简洁”,却也使其脱离了真实的完整面貌。

与此同时,记忆的“残缺”还源于时间的“侵蚀效应”。神经科学研究发现,人类的记忆存储依赖大脑中的“突触连接”,而随着时间推移,未被频繁激活的突触会逐渐弱化,导致部分细节永久丢失。我们或许能清晰记得大学毕业照上每个人的表情,却无法回忆起那天具体吃了什么午饭;能想起第一次旅行的目的地,却忘了当时乘坐的交通工具。这些丢失的“无关细节”,恰恰印证了回忆的本质——它不是真实的复制品,而是个体主观视角下的“意义碎片”。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残缺影子”并非毫无价值。正因为回忆会筛选出“有意义的信息”,人类才能从过往经验中提炼出规律:古人通过回忆四季变化的片段,总结出农耕时序;现代人通过回忆失败的项目细节,优化下一次方案。回忆的“不真实”,反而成了人类认知升级的“第一块垫脚石”——它为后续的创造性加工,提供了经过初步筛选的“原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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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回忆是对“已发生现实”的筛选,那么个体加工就是对“未发生可能”的探索。人类个体拥有一项独特能力:将最终源于真实现实的经验、认识拆解重组,创造出最初仅存在于自己大脑中的事物。这种“加工”不是对现实的简单模仿,而是一场突破物理边界与逻辑局限的“思维实验”,也是人类创新的核心源头。

许多伟大的创造,最初都源于个体对“现实经验”的重构。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留下了大量“飞行器”草图——他观察鸟类的翅膀结构(现实经验),结合自己对力学的理解(现实认识),设计出“扑翼机”的雏形。这种机器在当时的现实中从未存在过,甚至违背了部分物理规律,却是达芬奇头脑中“人类飞天”的具象化呈现。同样,科幻作家刘慈欣在创作《三体》时,“黑暗森林法则”的灵感源于对“宇宙社会学”的思考,而这种思考的根基,是人类社会中“资源竞争”的现实经验——他将地球文明的逻辑,延伸到了星际文明的想象中,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宇宙图景。

个体加工的关键,在于“跨领域重组”的思维能力。现实经验往往是零散的:一个设计师可能同时接触过蜂巢的六边形结构、纸张的折叠原理、建筑的承重需求;一个音乐家可能听过雨滴的节奏、风声的旋律、人群的对话。而个体的创造性,就体现在将这些看似无关的经验“缝合”成新事物——设计师将蜂巢结构与建筑原理结合,创造出更坚固的蜂窝式建筑;音乐家将自然声响与乐理知识融合,谱写出独特的环境音乐。这些头脑中的“造物”,最初只存在于创造者的思维中,却可能在未来改变现实的样貌。

更重要的是,个体加工还能突破“现实逻辑”的局限。现实中,人类无法穿越时空,但在作家的头脑中,“时间旅行”可以成为故事的核心;现实中,生物无法同时拥有鸟的翅膀与鱼的鳃,但在画家的笔下,“龙”的形象可以融合多种生物特征。这些“反现实”的头脑造物,看似脱离实际,却承载着人类对“可能性”的向往——正是这种向往,推动着人类不断突破边界:从达芬奇的扑翼机,到莱特兄弟的飞机;从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到现实中的潜水艇。个体头脑中的“不可能”,往往是未来现实的“预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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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头脑中的创造物,若始终停留在个人层面,便只能是“私人的想象”;而当人类集体通过“人造现实”为其赋予形态时,这些想象便会突破个体边界,成为“独立于个体主观,依附于集体主观的次真实事物”。这种“集体赋形”,是人类文明形成的关键步骤——它让个体的灵感,变成了集体可以共享、传承的“文明符号”。

“次真实”的核心特征,在于“依赖集体共识而存在”。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货币:最初,货币可能只是某个人头脑中“方便交易的等价物”构想,但当集体认可“金银”“纸币”甚至“数字代码”的价值时,货币便从个体想象变成了“次真实事物”。一块黄金本身只是金属(自然现实),但当所有人都认同它可以兑换商品时,它便拥有了“价值”这一虚拟属性;一张纸币本身只是纸张,却因集体共识成为“财富的载体”。如果失去集体共识,货币便会瞬间回归其物理本质——这恰恰说明,次真实的“存在”,不依赖于事物本身的属性,而依赖于集体的主观认同。

除了货币,语言、文化符号、社会规则等,都是集体赋形的“次真实产物”。语言中的“词语”,最初是个体为了描述事物而创造的发音或符号,但当集体约定“水”代表“无色无味的液体”时,“水”便从个体的指代,变成了集体共享的交流工具;春节的“贴春联”“吃饺子”,最初可能是某个地区的习俗(个体或小群体的行为),但当整个中华民族都认同这些行为是“过年的象征”时,它们便成为了依附于集体文化的次真实符号。这些次真实事物,虽然不是自然存在的“本真现实”,却比许多自然现实更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生活——我们会为了“货币”努力工作,会因“语言”产生共鸣,会因“文化符号”产生身份认同。

集体赋形的过程,也是“次真实固化”的过程。这种固化通常通过“人造载体”实现:将个体的故事写成书籍,让其突破时间限制;将个体的设计建成建筑,让其突破空间限制;将个体的思想变成法律,让其约束集体行为。古希腊的《荷马史诗》,最初是游吟诗人的口头创作(个体头脑事物),被记录成文字后,成为了整个西方文明的文化源头;中国的长城,最初是秦始皇为抵御外敌的构想(个体决策),被建成实体建筑后,成为了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这些人造载体,让次真实事物从“易逝的想象”,变成了“可触摸、可传承的文明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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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对真实的筛选,到个体对经验的创造,再到集体对想象的赋形,人类始终在“真实现实”与“主观建构”之间搭建桥梁。我们不必纠结于“回忆是否真实”“次真实是否虚假”——因为对人类而言,次真实并非“真实的替代品”,而是“文明的补充品”。

回忆的残缺,让我们能从过往中提炼意义;个体的创造,让我们能突破现实的局限;集体的赋形,让我们能共享文明的成果。正是这三重逻辑,推动着人类从原始部落走向现代社会:从用“结绳记事”记录回忆,到用“文字书籍”传承经验;从用“石器工具”改造现实,到用“人工智能”探索未来。

或许,人类文明的本质,就是一场“次真实的建构史”——我们从真实中汲取养分,用主观创造可能性,用集体凝聚共识,最终在自然现实之上,搭建起一个属于人类自己的“意义世界”。而这场建构,永远不会结束——只要还有人在回忆过往,还有人在头脑中畅想未来,还有人在为集体的共识努力,次真实的世界就会不断生长,文明也会不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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