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毯上，确认四周隔音良好。
门口没人，对方也不在阳台。
——开始录制。
屏幕上出现粉色头发，蓝色瞳孔的少女脸庞。
我清了清嗓，小声开口。
“我叫苏晓，货真价实的女高中生，刚搬过来没几天。”
我把手机对准窗外不远处的高耸教学楼，背景里雨淅淅沥沥的向下落着，窗户上爬满雨痕。
“马上转到那所学校去了。”
“目的只有一个——”
我凑近镜头，压低声音。
“找到杀害老哥的凶手！”
我模仿起另一个声线：
“可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呢?”
“bingo！问得好。某个好心人提供线索说，凶手是个高中生，目前就在这里就读。”
我拿出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在镜头前晃了晃。
大概能看出是一个男高中生，脸上有些稚气，头发乱乱的。第一眼看到，我大概会觉得那会是一个性格不错的好看男生吧，或许会暗恋这家伙也说不定。
——可是那家伙说这个人杀害了老哥。
“虽然我对他也不完全相信……突然一个陌生人说你意外去世的亲人是被高中生杀的，谁会信啊！”
屏幕里的少女眼神透出悲伤神色，却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小声地嘀咕着：
“但是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啊……”
说好要照顾我到找到男友为止的……
好奇观众指出疑点：
“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
我切回原声，叹了口气。
“我也问过那家伙这个问题。他只是说没有证据，警方不会立案的。再怎么报警也只是渺茫啊……”
“不过不过——”
我重新打起精神。
“人生就是得有目标过的才有意义！”
虽然这一切荒谬至极。
老哥的意外去世，他杀的可能性。
我叹了口气，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这算什么啊？简直像一场闹剧。”
“但更离谱的是……”
我重新抬起头，表情复杂。
“那个男的，就住在我对门。”
“而且，就在刚刚，我忘记带伞了嘛，跑着回家。路上碰到这家伙，他居然把伞硬塞给了我，自己冒着雨回家了。”
我捏住鼻子，假装自己是好奇观众：
“他这么做肯定另有所图！要财还是要色?”
话一说出口，镜头里的少女脸就开始泛红。
——这种荤话还是不太擅长啊……
我松开手，双手抱头，平常的声音被拉长得像崩溃：
“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还是给个巴掌再给个枣?”
好奇观众继续提问：
“所以你打算报仇吗?”
对着漆黑的镜头，我沉默了好一会。
“剧本是不是搞错了啊！说好的冷血杀手呢，这怎么成了好心邻家少年了???我要握着他送的伞，费劲脑力想怎么调查他，再把他绳之以法吗?或者把他剁成肉泥……”
镜头里的少女挥出一记手刀：
“别被外表蒙蔽，苏晓！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等到我足够信任他了，等到我不再提心吊胆地把报警电话预拨号，他就会在一个晚上……偷偷地溜进我家，先奸后杀！最后一辈子逍遥法外！”
“可是，他脸都红了——看上去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停止录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段视频删除了。
……超丢脸的。
这样闹过之后，心里的害怕消散了不少。
我提起伞起身。
我要去把伞还给他。
——这样我就不得不在封闭空间接近他了。
这是他的请君入瓮。
……也可以是我的反将一军。
我从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工具箱里找到一个扳手，塞进口袋。
——不过真正的武器不是它。
我拿起手机，拨下110三个数字。
“您好，110接警中心。”
我压低声音，尝试让每一个字都足够清晰。
“元畔小区三栋五楼，我怀疑我的邻居与一起命案有关，我现在要去拜访他，可能需要帮助。我不能多说了，电话会保持畅通，拜托你们听着。”
内心祈祷甚至盖住了说话声：一定不要当做玩笑挂掉啊！
没等对方追问，我迅速将手机调至静音，塞进口袋。
不能再多说了，不能让接警员的追问打断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
现在的计划堪称完美。
如果他露出马脚，我就能找到证据；要是他动杀心，我就扔出扳手立刻跑走，等着警察赶到把他绳之以法。
最坏的情况……他趁我不注意，在背后一刀把我捅死了。就算这样，在他发现报警通话并挂断之后，他就会成为通缉犯，难逃被就地正法的命运。
就算死掉……这也算是，为老哥报了仇了。
深吸一口气，我第三次按响了门铃。
致爱丽丝的旋律透着老旧金属感盘旋在楼道里。
冷静冷静……
嘎吱一声，门向外开了一个小缝。
男孩站在门后，正拿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那副懒散的模样，显然是刚洗完澡。
——他刚为了我淋湿了来着。
这么想着，不适宜的歉意油然而生。
“谢谢你的伞，不好意思让你淋着雨了。”
我把伞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没事，小雨。”他像只怕生的猫咪一样，躲在门缝后看着我，“头发没擦干。”
“诶?”
我慌忙摸了摸发梢，果然是湿的。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我毫无防备的打了个喷嚏。
在接过他的伞之前，我也是一路淋着雨跑回来的来着……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
——他把拿着毛巾的手向前伸了伸。
“诶?”
是让我擦吗?
我下意识地想伸手接过，他忽然手一缩。
“擦过了……”
他侧过身子，露出一个缝。
“要进来……坐一下吗?”
警告警告警告警告！
这家伙的计谋也太蠢了吧?正常人谁会因为要擦头发而进一个疑似杀人犯的房间?
但是我得故意上钩。
“好，谢谢……”
“晚上还要拖地的，直接踩进来就好。”
“噢噢。我还是第一次到别人家里来……”
“这里也好久没来过客人了。”
第一眼瞟到了厨房，让我大出所料。
厨房里瓶瓶罐罐摆的很整齐，各种厨具一应俱全。调味料的品牌都是我认识的牌子，价格似乎都有些贵。锅和老哥一直想要的的是同一款。
“房间有点脏，不要介意。”
“怎么会。分明……”
——分明很干净啊，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空气里有刚洗过澡的潮湿水汽，混合着一种类似薄荷的洗衣液味道，很好闻。既没有到处摆放的家具，也没有随地乱丢的书本。茶几上除了几本堆叠着的教材，就是一本看到一半的神雕侠侣。透露着井然有序的生活气息。
“你一个人住吗?”
“算是吧。”
很厉害呢。让我一个人住的话，多半会弄得一团糟吧。
“真自律呢，你家长肯定很喜欢你。”
他神色忽然一顿。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丢在这里，不见了。”
啊——说错话了。
可是这样的话，谁在供给他的生活呢?还是说他每天打工挣钱?这样一想，我的恐惧少了一分，好奇多了一分。
我低下头，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没事。都是以前的事了，给。”
他递过来一条全新的毛巾，我连忙接过。
“谢谢。”
我边擦拭头发，目光边不由自主地飘向他的方向。
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瓶矿泉水，转身将一瓶递给我。
“能喝冷的吗?”
大哥，你现在是疑似杀人犯，大可不必这样周到。
我接过水，没有喝而是开口：
“反正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
这是我的捧杀法，给我老老实实露出破绽吧！
可他没有回应，微仰着头喝水。
我环视着四周，暗暗咽下口水，心里想着他拿宝特瓶扔过来该怎么躲，眼神却不经意间瞟过茶几下的一角，竟然是十几张堆叠整齐的游戏光盘或是卡带，都是些家喻户晓的作品。
这家伙居然也是个游戏迷。
要是他不是凶手的话，真想和他交流一下啊。
从小到大，除了老哥就没人陪我玩这些了。同班同学都热衷于手游，根本玩不到一起去。
可现在我却在疑似凶手的家里，看到了这些我和老哥寄托了时间与感情的卡带。
伴着惊讶，我继续扫过一张张卡带，一张我梦寐以求的光盘封面忽然滑入视野。
胡闹搬家！
“那……那个！”
“嗯?”
“你玩……玩胡闹搬家吗?”
“噢。那个只玩了一会就弃了。”
“哦……”
忽然就变得像泄气的皮球一样。
“因为要两个人玩呢。网上匹配的队友完全合不来。”
原来是这样吗。有点庆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超想玩这个的！”我才发觉有些失态，小声补充道，“只是一直没买到。”
他喝水动作顿了一下，看向我。
“你会玩吗？”
“倒是看过不少教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他沉默了几秒。
“那就假设你会，”他放下水瓶，走到茶几边，弯腰捡起了那张卡带，“现在要试试吗？”
啊？！
进展这么快吗？！
绝对有诈啊！
可转念一想，游戏见真情。
男人这种生物平时装绅士装的再像，一打起游戏就原形毕露。反正我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走进他的家门的，豪赌一番有何不可！
“好、好啊！”
他熟练地打开电视和主机，将另一个手柄递给我。机器运行发出细微的嗡鸣，屏幕的光映亮他半边侧脸，柔和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们并排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肩膀之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游戏就这么奇妙的开始了。
起初，我还谨记着自己的“使命”，一边操作角色搬运家具，一边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可他玩游戏时实在太专注了。手指灵活地操纵着手柄，眼神认真得像在解数学题。我们第一次因为失误把沙发卡在门口时，我还听到他轻轻笑出声。
“配合默契点好吗？”
“是你没接到！”
“你都扔到地图外了，我总不能飞起来接吧……”
“我看别人都会。”
“我菜。别说了。”
我和他刚开始的配合实在惨不忍睹，不过几关下来渐渐找到了节奏。他规划路线，我负责扔。
“等那个障碍消失再扔，不着急。”
“好。”
“来准备，三。”
“二。”
“一——”
“ok！”
“好！”
成功交接！
我侧过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依然专注。
他玩起游戏时就像普通的宅家男孩的一样，让我感觉先前对他的揣摩怀疑完全是对他的玷污。
我渐渐放下了警惕。
在最后一秒惊险通关时，我忍不住下意识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合作愉快！Give me five！”
糟糕。
——我和老哥打通关时总喜欢这样。大概是因为他带着我玩的方式太像老哥了吧?我居然也和他发起击掌。
更戏剧的是，他看上去也玩得糊里糊涂的，下意识地伸手和我的手掌相碰，然后才发觉不对。
皮肤的温度传递在我俩之间，一触即离。
我们俩的身体都僵硬了一瞬，随即微微向两侧撇开。
屏幕的光映照下，我们俩的耳廓好像……都有点红了。
“抱歉。跟我哥这样习惯了。”
“没事。”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握着控制器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但在他的右手虎口和指关节处，依稀有几处淡淡的疤痕。
——像是……长期打斗积留下的痕迹。
我的心猛地一沉。
刚刚因为游戏而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绷紧。
差点忘了他还是个疑似杀人犯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很晚了。”
他放下手柄，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我立刻站起身。
“啊，打扰你太久了。今天……谢谢你的毛巾，还有游戏。”
“没事。”
他背过身，又补充道。
“晚上最好别出门，把门锁好。”
推开门的瞬间，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公寓，我拿出手机，忽然脊背发凉。
——通话时长显示3分17秒。几乎在我离开家门后就挂断了。
就好像一个攀登者，在回到地面时才发现根本没绑安全绳。——如果中途掉落，恐怕真的粉身碎骨了。
他刚刚下手的话，我就真的只是在送死了。
一股后怕涌上心头，然后变成难以置信。我确定我的语气足够认真了，按理说警察不可能置之不理……
我又回拨了过去，还是那个接线员，我问他电话的事，他回答说：
“我们这边一直保持着通话，您突然挂断了。我们回拨了好几次都打不进去。以防万一，已经有警方在往那边赶，不过您现在既然没事那就撤掉了。”
他声音有点不耐烦，挂断了电话。
……毛骨悚然。
通迅录界面异常干净，根本没有红色的未接来电。警察不可能说谎……难道是那个男的做的手脚吗?为了吓我?
真让人一头雾水啊。
我现在能求助的人只有一个，虽然打心里不太愿意跟他交流。
我点进短信，向好心人大致说明了情况。
“……他家里可能有信号屏蔽器什么的，电话进去直接断了。”
对方回复得很快，内容简单几个字，却让不寒而栗。
“电话是我挂断的。”
害怕和好奇在心里交叠。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手指发抖，慢慢组织起语言，几次出一行字又全部删除。
总之先问最关心的问题吧——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为什么要挂断?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两个问题我都能回答你。”
“第一个，我会魔法，也就是所说的超能力。”
——真够扯的。你要是说你是黑客我都会相信，可是你要是说自己会魔法……
你以为自己是谁?超人吗?
我感觉自己像是受了骗。根本就没有什么谋杀。老哥只是死于一场事故，此时此刻跟我发消息的人是个疯子，妄想症已经到达晚期。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演示。”
我顿时来了兴致。每个疯子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可那些事情不是在他的脑子里就是在他的话语中。
我不介意在本该紧张的时候放松放松。
“那你会幻影显形吗?哈利波特里面的那种，瞬间出现在我旁边。”
“向右边看。”
好好好，我就陪你这疯子玩玩。
我缓缓转头，正好对着关紧门的浴室。
不……对劲。
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一个黑影却透过磨砂玻璃显露出来……
啊！！！
心跳忽然停滞，接着猛跳起来。
这……是幻觉吗?
我撇开头，尝试避开那个“人”。
嘶啦……嘶啦……
一种指甲划玻璃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过来，我微微侧身，偷偷用余光瞟了一样浴室的方向。声音忽然停止。
——已经不见了。
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本来想跟你打个招呼的，你居然不看向我。”
我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和我对话的，真的是“人”吗?
我想起之前老哥给我读过的恐怖故事，遇见未知的存在时，如果对方没有表现出攻击性，那么就尽可能的保持平和和对方交流……
——他看上去并没有敌意。
先听他说吧。
“第二个问题，警察对他没有用。原因很简单——他也会使用魔法。惹他生气了，就算是一车特警都未必奈何得了他。”
——你之前只是说没有证据才没有报警的。
“所以他杀我岂不是像踩死蚂蚁一样简单?我拿什么报仇?”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你也发现了，平时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不过据我所知，杀死你哥哥的是他的概率很大。”
可是他的性格真的让人太难联想到……杀人犯了。
我忽然想起几个盲点。
“你也会魔法，为什么你不去亲手杀他?还有，为什么你撺掇我去杀他?你和他有什么私仇吗?”
把第一次没来得及问的疑问都问了个遍。
他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恩怨。但是我和你哥认识，只是不忍心看着他含冤而死罢了。我也想亲手杀掉这个家伙，可是现在的我很虚弱，充其量只能用出让你的脑子产生幻觉这样的魔法罢了。再说了，能让妹妹为自己复仇，也算是让苏秋华死而瞑目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老哥的全名，却有种莫名亲切感。或许他是老哥的同事?或者是好朋友?可就算这样，问题的根本依然存在啊——
“我怎么杀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的回答却言简意赅：
“去学。”
这种像是不会做菜就去学一样轻松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先前积累的信任要败光了哦?
我学魔法，真的假的！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多跟他接触接触，让他对你产生信任。同时还要学习魔法，等到机会来临一举杀了他。”
他的计划倒是齐全。
可让我去和一个杀兄仇人亲密接触?
难以想象啊啊啊啊！
可现在警察没用，我身边也没有可靠的老哥了。身边唯一知道这件事就是这家伙。况且他既然自称虚弱，需要利用我，所以暂时也不会伤害我。相信他——至少暂时相信他，应该不会有错。等复仇成功了，事情再怎么样就……无关紧要了。
他发来一个文件。
《契约魔法使——从入门到精通》。
——这是什么鬼名字啊?
我刚刚积累的信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