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心情,我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
“魔法少女——变身!”
手臂胡乱划动着,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紧接着原地转了个圈——还差点被扔在地上的书绊倒。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魔法降临的奇妙感觉,只有窗外飘来的炒菜香味。
脑袋中仿佛有乌鸦飞过。
呱,呱,呱。
应该说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七次失败了。
这种傻到家的方法果然不会有用。
我明明……知道的。
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手机里那套小时候梦寐以求的cos服正闪闪发亮。
洁白的裙摆,点缀着星星的丝带,白色短袜。
只要点击购买,一天后我就能穿上它。
然后继续这……傻到家的练习。
……不能这么说。
怀疑自己才是真正的失败!
我紧握右拳,给自己加油打气。
只要穿上正确的服装,一定能找到感觉!
可手指在付款键上犹豫不决。
四百多块。好贵啊。
“这是投资。”
我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还有七天无理由退款。
等待快递的半天闲来没事,我便开始清点老哥的遗物。
就是他去世的第二天,警察送到我家门上的一个收纳盒。
盒子不大,放的大概是老哥生前带在手边的东西。
碎掉的黑框眼镜。
一张泛黄照片,是我和他的合照。
大概是3年前拍的吧。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照片中的少年身形潇洒,搂着生涩的妹妹笑着。
那时的我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和现在几乎没一点一样。老哥却几乎从没改变过。
乐观开朗,偶尔有些痞里痞气……
——这样的他已经不在了。
放回时,无意间发现背面居然有几行字。
“眼前的世界是虚假的。”
印象里老哥虽然个性独特,却从来不会说出这样……诡异的话。
巧合得令人心悸。
前一脚刚得知魔法的存在,现在又要被迫重新认识世界了吗?
我把照片放回,手被一个尖角磕到。
是卡带盒……
每天执行任务的他居然还有空打游戏吗?
不对。
盒子里装着的不是游戏卡带。
重量明显不对劲。
我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小记事本。
粗略翻了一下,除了第一页的信外,后面部分文字并不密集。更多的是一些随笔画。老哥喜欢画画,但作画水平实在是一言难尽。那些东西有的像老鼠,有的像蛇,还有的像中世纪时期的尖嘴巫医。
我从头翻开书页。
致我亲爱的妹妹,
近来可好?当你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大概在某一次任务里牺牲了。不过那对于现在提笔写下这些的我来说,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自从我成为专员后,你总是让我讲任务内容。组织的要求让我没办法向你开口。当然我要说的,那时候的你大概没办法理解吧。所以我写下这本手记,偷偷藏在卡带盒里——它大概会成为组织审查下的漏网之鱼——来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貌。其实说真的,我不愿意告诉你这些,更不愿意你走上我的老路。所以我只会跟你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处于我们理解之外的,就算是警察也束手无策。我希望你看完这封信后就把手记扔进垃圾桶里,不要追查我的死因,过上平凡的生活,在这个美好的表层社会度过余生。但倘若你已经决意要进入我们的世界,或是被某些势力牵扯其中,无法回头——那么就继续翻下去吧。它会成为你的指路人,也会让你走向一个你自己都从未设想的道路。如果你的选择是后者,那就抱着自信努力吧——老爹的血脉是不会差的——毕竟你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哥哥啊!
记得按时吃早饭!注意身体健康。
2009年6月笔
老哥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正式的话,更别说写信了。信的内容也很古怪。不想让我接触却留下这样的信件,还写的这么隐晦。
不过字迹的确是他的,不排除伪造的可能性。
那么一切就清楚了。
老哥是魔法世界的警察——也许说成特工更合适——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被目标反过来干掉了。
好心人果然没有骗我。。那个男孩大概就是那个目标了。
我依稀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
我出生得晚,于是和老哥差了将近6岁。那时刚满20岁的他高考落榜了,没了大学读。爸妈很担心他却因为都常年在外地出差没办法管,可他倒像没受到什么打击一样。那年爸妈打来的电话里,他总是在用正在找工作啊来搪塞。大概爸妈也觉得他是在应付吧。没想到半年之后,他真的收到了入职通知书。
不过那以后老哥依旧过着家里蹲的日子,一周偶尔会有几天早出晚归。
可老哥却实实在在地靠自己让我过上了不只是吃得饱饭的好日子。
我很好奇老哥的工作,可每当我问他时,他只是用食指抵住嘴唇,故作神秘地说:
“是保密单位哦。不过算是为国家服务呢!”
指尖抚过熟悉的笔迹,眼眶有点发酸。
老哥,如果你还在,一定会笑我吧。
笑我明明知道了真相,却还在用这种方式逃避。
我合上了手记,丢在一旁。
快递到的那天,我特意等对门的他出门后才去取。
害羞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试图使用魔法。
——不过他要是能从cos魔法少女联想到真正的魔法那也很厉害啦!
那是一个相当大的纸箱,万幸的是直接送到了门口。
抱着纸箱溜回房间,我拆开纸箱,标着正版商标的盒子露出来。
衣服的质感比想象中还要好。
细腻的面料,精致的图案,每一颗纽扣都闪着光。
我就着家居服,小心翼翼地套上粉色裙子,用发饰扎出丸子头,套上白色短袜,再穿上小靴子——最后站在穿衣镜前。
简直一模一样。镜中的女孩有着粉色双丸子头,穿着到可爱到爆炸的裙子。
这次一定可以!
——眼神却难以想象的沉重。
我举起临时用纸筒做的魔杖,深吸一口气。
“魔法少女苏晓晓——”
“变身!!!”
呱,呱,呱,呱,呱。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瘫坐在地。
已经无法忍受了。我盯着镜子发呆。
镜子里那个女孩,也用同样空洞的眼神回望着我。
视线开始模糊,泪水盈满眼眶。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然后,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尽力气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没关系的…”
我轻声对那个天真的倒影说。
“不就是…杀人吗。”
我知道。
我知道的啊。
我早就看过了那个文件,也早就知道了唤醒魔法的……
唯一途径。
杀人。
就像榨取魔法少女的绝望一样,使用魔法从来不是免费的馈赠。
魔法不会来源于爱,光明,正义。
而是等价交换啊。
杀人是我成长的必经之路。
老哥,这就是你走过的老路吗?
真遗憾,走上复仇之路的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
有些人含着金汤匙出生,有的人终其一生才到达那些人的起跑线。
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还不如死去。
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每天吃了上顿没了下顿。
那些……流浪汉。
死亡对那些人来说也算是解脱吧?
苏晓,是这样没错吧?
再说了,对社会没有价值却蚕食着社会的价值的人。
这样的人,就这么死掉。
应该算是对社会的一点贡献吧?
走在大街上,我一直尝试着说服自己。
——左手口袋里装着本来用来切水果的小刀。
我的手还在发抖。
拐进小巷子后,人渐渐稀少了。
文件里写道,魔法的世界人人都是养料,会在死亡时化作一种叫魂晶的东西。
这种物质是承载能量的媒介,可又极易消散,必须现杀现用。
新鲜的魂晶会吸引某些存在,然后与他们定下契约。
这便是契约魔法力量的来源。
一股混合着垃圾和油的异味袭进鼻腔,我呛得几近窒息。
这里简直就像……地狱。
贫民窟的三两个常住民不是靠着脏兮兮的建筑躺着睡觉,就是翻找着垃圾堆,企图找到些能吃的东西。实际上那些睡觉的人几乎都是都眯着眼睛装睡。等到那些人找到什么能吃的,立刻起身上前,恬不知耻的要一半走。
我的到来让他们饱含希望的抬起头,然后在看到我冰冷的眼神后撇撇嘴,重新低下头继续祈祷有人能施以恩惠。
他们已经称不上是人类了。
之前的想法更加根深蒂固了。
我挑选了最偏僻的地方的一个瘦削青年。
他的呼噜声很大,是真的睡着了。不时还会重重地咳嗽,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就他吧。
我的手放进口袋,虚握着刀柄。
只要这样拿出来,往心口轻轻一按……
我在脑海里比划着,手却开始流汗。
这家伙忽然咳得急促起来。
世界突然开始掉色。
有人在使用魔法!
我顿时警觉起来,环顾四周,还是那些流浪汉,可显然魔法使用者不会在这些“人”之间。
青年咳得更重了,身体侧了过去,一抹抹鲜血随着一声声咳嗽喷涌而出。
他就这么在我眼前没了呼吸,死掉了。
世界重新恢复色彩。
我还没动手……
我没有杀人吧?!
我猛地抽出伸进口袋的手,装作无事发生般准备逃离这里。
魔法不魔法的管它那么多……安全第一,生命第一……
忽然,一股奇妙的感觉包围了我。
一团暗红色的光从青年心口处逸出,直奔向我的心口。
好温暖……
脑袋里有声音似乎在呼唤我。乱成一团漩涡,头痛欲裂,几乎没办法思考,意识都快要消散。
就在这时,几个迅捷的脚步声把我拉回现实。
“不许动!远离死者三米!双手抱头!”
我一一照做,然后被押上了一架黑色丰田轿车。
同学,我相信你不是杀人犯!
依稀听到身旁的小哥如此说道。他身上带着薄荷味,让我意识逐渐清醒。
我这是……被绑架了??!
“你是?!”
“你不要害怕,把我们当做警察就好啰。”
说罢,他掏出一张执法证,天平的标识有些熟悉。
姑且相信他好了。
“同学,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是你最先发现了死者吧?还是说在这之前就有人来过了?”
我点点头。
“那真是奇怪了,战利品不见了。”
小哥抽出一支烟准备点燃,被司机制止了。
我忽然警觉起来。刚刚那人大概是他们杀的吧?我却成了战果的享有者。
庆幸中带着一点害怕。我现在不只是个复仇者,还是个卑劣的小偷了。可无论如何,我的手还是干净的,力量却实实在在地归了我。
“人小姑娘还在车里呢,你抽啥烟。”
“哎呦。给忘了。”
“你这家伙真的是。”
小哥摸着脑袋,苦笑着把香烟塞回盒子里,接着问我。
“那你有没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比如说世界忽然变黑白电影这种。”
我点点头。
“果然死后能量会外溢啊。”
司机在前面用手托腮,若有所思地嘀咕着。
拜托好好开车啦。
窗边街景被不断抛在身后,好像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了。
过了许久小哥才再次发问。
“那……你有没有看到红色的光?”
——这是在说魂晶吧?
我连忙制止下意识点头的想法。要是承认吸收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说不定会被抓进监狱关到天荒地老!
我急促地摇起头。
“这样吗?还真是奇怪了。”
“确实感应不到魂晶的波动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同学,能问问你的姓名吗?就是做个记录,绝对不会泄露你的个人信息哦。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没关系。我叫苏晓。”
“苏晓……”
小哥记下笔记,字体很好看。随即沉思片刻,第一次露出错愕的神情。
“等等!你该不会是苏秋华的妹妹吧?”
“啊……对。”
他们居然认识老哥?
“我们是你哥哥的同事。你哥的事……太令人遗憾了。他可是我们执行部最棒的专员,是我们的骄傲。”
小哥终于还是没忍住,手指上冒出火星,点燃了那支烟。但骄傲二字似乎有些烫嘴,让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刚刚的火是哪里来的……
“伽比,让你别抽你还抽!快掐了!”
“人小姑娘都没抱怨呢,就你规矩多。”
小哥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打开车窗散掉烟味。比起这种事情,我现在更想知道老哥的事。
“那个……可以讲讲我哥的故事吗?”
“咦?秋华从来没跟你提过吗?”
“他说这是国家机密,不得外传。”
小哥呛了一口烟,开口。
“你哥啊,有些时候就是太认真了。”
“你哥把你保护的很好,可有些事情,”小哥向前凑了凑,吐了口烟,神秘地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的。知道的越早,或许……选择就越多。”
“吸二手烟是致癌的……拿开拿开!”
“我说朗哥,你都死不掉了还在乎癌症吗?”
这也是魔法的一种吗?
不合常理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我都要麻木了。
要是三天前跟我说世界上有人能永生不死,我可能会建议他躺回去再睡一觉。可现在我听到这些时居然想都没想就接受了!是该说心大还是适应力超强呢。
不过老哥也曾是魔法使用者吗?
带着好奇,我怯生生地开口。
“你们全都是契约魔法使吗?”
“啊……你知道这个名称,看来秋华也不是守口如瓶啊。不过我们不是那些和恶魔交易的可怜人,我们是魔法的编织者哦?”
——和恶魔交易的可怜人。
那时的我还不懂魔法世界里不听魔法使的高低贵贱,只觉得他们对契约魔法使的评价倒挺贴切。我就在做着这样的事呢。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正准备恶魔做交易的人就在他们面前。
还有什么……编织者。好熟悉的名称,我记得最近就看到过这个。
老哥的手记!「织法者」!
老哥也是织法者啊。
怀着好奇,我继续问道。
“我哥哥很强吗?”
“我想想……这几年他执行过大大小小一百多个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像我这种混工资的跟他真是比不了一点。”
说罢小哥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展示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双人合照。
左边的老哥穿着制服,很认真的样子,右边是一个长发及肩的女人。
——好眼熟。
似乎是老哥的高中同学,我小时候还来家里玩过一回。
“秋华旁边的是李雯姐,跟他搭档了好多年。部里都传他俩是情侣,都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只不过……”
小哥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气。
李雯这个名字我有印象。老哥常常提到她,说她是自己的初恋。两人大概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学。
——听说她落榜了。难怪老哥当时不慌,原来是早有约定。
没想到他真的有了想要共度一身的人。
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啊。
老哥的世界更广阔,也更残酷。
车子在一栋写字楼前拐进地下停车场,在一处宽敞的位置上停下来。
身旁的小哥示意我下车,我这才看清这两个人的长相。司机是个中年大叔,脸上带着沧桑。小哥则相当独特,火红的头发漂染了一撮白,看上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
司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小哥带着我来到大厅写了份报告。问的跟之前小哥的口头问题大差不差,我便填写了一样的答案。
居然没有什么洗脑实验……
“我可以走了吗?”
“还有个事。你是成员家属,破例让你进来。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嗯……好。”
是老哥的遗物嘛。
工作区的布置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本以为会是样式统一的灰色隔间,毫无个性化那种,没想到每个工位上都摆着不少私人物品。
有盆栽、玩偶什么的。意外的温馨……
进来时的墙壁上贴着一排凶神恶煞的正脸照,他们下方则是一排黑白照片。
“这些是……”
“上面是很值钱的通缉犯,下面是牺牲了的同志。”
啊。
我眼神一路扫过去,果然看到了老哥。他的旁边是李雯姐。
“他们俩是一起牺牲的吗?”
小哥点点头,领着我来到一个工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叠成方块的衣服。
“这是秋华之前用过的防护袍——你可以理解为防弹衣。后面因为装备迭代没再用过了。拿着吧。”
“偶……”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
“你的意思是让你自己用。虽然是旧款,但这玩意的防护效果可比黑市里花十几万买的垃圾货强多了。”
我迷茫的接过,衣服意外地很轻。
“可是为什么……”
——按理说,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顶多算是他同事的妹妹而已。
“你说谎了。你吸收了魂晶吧?甚至,你其实已经学会了魔法?”
被拆穿了……
“别担心。我不会上报这些的,你依然只是专员家属、任务意外涉及的高中生苏晓。”他眼神复杂,“世界就要变革了。对于卷进这场乱流的你,保护好自己才是第一要义。”
说完,他挥挥手,向我道别。临走前还塞给了我一张名片。
“以后,也许你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