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萝拉引领着两小只漫步于万语花园交织的小径上。亚诺斯紧跟在她淡绿色的身影旁,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先前被奇景压下的疑惑,此刻如同春日的笋尖,再次破土而出。
他终于忍不住,仰起头,看向芙萝拉那宁静如古树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芙萝拉姐姐……我……我有一个问题。”
“嗯?”芙萝拉微微低头,苍翠的眼眸中带着鼓励,“每一个问题,都是一粒等待萌发的种子,亚诺斯。但说无妨。”
亚诺斯组织着语言,试图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感知清晰地表述出来:“我感觉……伊甸园有些地方,很……特别。比如,从外面看古木,枝干间的空隙似乎并不大,但里面却能建起那么多宽敞的树屋。还有,我和狄安娜在星光草坪上走,明明感觉走了很远,回头一看,却好像离古木并没有那么遥远。最奇妙的是那个苗圃……”他比划着,“看起来只有一点点大,但我们跑进去,里面的路却好像没有尽头……”
他一口气将积攒的困惑倒了出来,然后紧张地看着芙萝拉,生怕这些疑问会被视为对“母亲”世界的冒犯。
然而,芙萝拉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在他话音落下后,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她停下脚步,伸出手指,轻轻点向身旁一株巨大的、花瓣如同彩虹般渐变流转的“虹光兰”。
“亚诺斯,你看这朵花。”她的声音柔和,“一朵花或许只能生长在它被种下的那一小块泥土里,它的根系所能触及的,便是它全部的领域,对吗?”
亚诺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但在伊甸,”芙萝拉的手指并未触碰花瓣,那朵虹光兰却仿佛回应般,轻轻摇曳起来,周围的空间似乎也随之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
“母亲的存在本身,便是法则。她所思,即所见;她所愿,即所成。你所感知到的‘特别’,正是母亲温柔的意志。她让空间依循心灵的尺度延展,让距离服务于情感的联结。古木之内,是家,所以它能容纳所有孩子的居所;星光草坪是嬉游与沉思之地,所以它愿意为漫步的足迹而变得辽阔;那小小的苗圃,蕴藏着生命的万千奥秘,所以它的内在,自然通向更为深广的维度。”
她收回手指,目光温柔地扫过两个孩子:“这不是需要念咒、需要引导的‘术’,这是伊甸园呼吸的方式,是世界的基石,是法则。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如同鱼儿生于水,不会去质疑水的存在。而每一个新生的孩子,都会以独特的视角重新发现这个世界——狄安娜第一次注意到星光会在草叶上跳舞时,也像你这样惊奇呢。”
“法则……”亚诺斯喃喃道,这个词仿佛带着重量,沉入他的心底,将那些散乱的疑惑串了起来。
“那……塞勒涅姐姐的星空呢?”他想起那个将他从惶恐中解救出来的梦幻气泡,“那也是法则吗?”
“不,那不一样。”接话的却是狄安娜,她紫罗兰色的眼眸闪着光,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塞勒涅姐姐的星空,是魔法!是她用力量和理解,从法则中编织出的、独属于她的奇迹!就像……”
她努力寻找着比喻,目光扫过花园,最终定格在一丛正在自行编织藤蔓的“织梦萝”上,“就像这些藤蔓天生会缠绕是法则,但芙萝拉姐姐能让它们按照特定的图案生长,就是魔法!”
芙萝拉赞许地看了狄安娜一眼,接续道:“狄安娜说得很好。法则,是母亲制定的世界之弦;而魔法,是我们学习如何在这些弦上,奏响属于自己的乐章。”
说着,她优雅地抬起裸露的手臂,苍翠的眼眸中流转起柔和的光晕。随着她意念微动,他们脚边几株含苞待放的“月光莹”花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花瓣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渲染,从边缘开始,流淌出柔和的月白色辉光,最终完全绽放,散发出清冷而纯净的光芒,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照亮。
“看,”芙萝拉轻声道,“我并未改变它们‘会发光’、‘会绽放’的法则。我只是理解了它们生命的韵律,用我的力量,稍稍‘推动’了那个过程,让它们在此时此地,为我而亮。这便是魔法,一种基于对法则深刻理解之上的,创造与引导。”
亚诺斯看得入神。法则与魔法的界限,在芙萝拉温柔的解释与这小小的演示中,变得清晰起来。
“那……我能学习魔法吗?”他忍不住问道,眼中带着渴望。
“当然,每一位伊甸的孩子都有这样的潜力。”芙萝拉肯定道,“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你先去倾听,去感受,去理解这个世界最细微的脉搏。”她指了指周围歌唱、发光、摇曳的植物,“比如,你现在能听到这片'宁神三叶草'在哼唱什么吗?”她指向一片铺展的、散发着安神清香的嫩绿草叶。
亚诺斯凝神细听,却只听到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远方的嗡嗡声,无法分辨其含义。他摇了摇头。
狄安娜却凑了过去,小巧的耳朵几乎要贴到草叶上,片刻后,她抬起头,有些得意地说:“它们在唱‘阳光暖暖,露珠甜甜,睡意绵绵’!芙萝拉姐姐,我听得懂!”
“很好,狄安娜。”芙萝拉微笑着鼓励,“你对自然的直觉一向敏锐。而亚诺斯,”她重新看向黑发男孩,“每个孩子觉醒天赋的方式都不相同。塞勒涅姐姐第一次构筑星光时,也比其他姐妹晚了十年呢。不必急于求成,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整座万语花园的"声音"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先前那纷繁复杂的交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渐渐趋于一种和谐的宁静。所有的花朵、草木、乃至流淌的光带,都仿佛在瞬间屏住了呼吸,朝向花园中心那片最古老、最茂密的区域,散发出一种无声的、虔诚的敬意。
空气中弥漫的生命灵光开始主动汇聚,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在亚诺斯、狄安娜和芙萝拉面前不远处,盘旋、交织。
光芒流转,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由纯粹光与生命能量构成的人形轮廓。它没有清晰的面容,通体呈现出柔和而深邃的森林之绿,仿佛是由最纯净的春日新绿与古老森林的幽深糅合而成,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慈爱、安宁与创造的气息。
芙萝拉立刻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而孺慕。狄安娜也下意识地抓紧了亚诺斯的手,紫眸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敬畏与喜悦,小声呢喃:“母亲……”
亚诺斯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
他明白了,这就是“母亲”——伊甸的创造者与法则的源头。那绿色的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言语,却仿佛有万千世界的生机在其间生灭。祂缓缓地,向亚诺斯伸出了那由光与叶、梦与生命凝结而成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接纳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将亚诺斯包裹。他心中所有的疑惑、不安,在这一刻,都在这无声的注视与邀请中,冰消瓦解。
他怔怔地,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