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娜拉着亚诺斯的手,几乎是蹦跳着冲下那由活藤与木质交织而成的阶梯。方才晨课带来的那片刻庄重肃穆,早已被她对美食的纯粹渴望冲刷得一干二净。
“快一点,弟弟!去晚了说不定星辰莓酱就被别的姐姐发现了!”她清脆的嗓音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赤足踏过缀满将熄星辉的草叶,轻盈得像一只掠过水面的光鸟。
亚诺斯被她拽着,脚步还有些许虚浮,那是长时间静坐内观后,身体与灵魂尚未完全同步的滞涩感。
然而,狄安娜手心传来的温热与活力,以及她口中那充满诱惑力的“星辰莓酱”,都像一阵清新的风,迅速吹散了他灵台深处最后一丝沉静。他下意识地回握她的手,加快了脚步,任由她带着自己穿过晨光微熹的草坪,奔向那已然弥漫着食物暖香的凝露台。
凝露台上,几位早起的伊甸姐姐已坐在由树根或白玉天然形成的桌旁,姿态优雅地享用着早餐,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伊甸人特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温柔浅笑。一切都浸润在一种宁静而美好的氛围之中。
塞勒涅也在,她今日穿着一袭近乎透明的月白纱袍,仿佛由黎明前的雾气与星光共同织就,静立在古木投下的最宽阔一片阴影边缘。看到两小只跑来,她微微颔首,目光在亚诺斯身上停留一瞬,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狄安娜目标明确,拉着亚诺斯直奔靠东边的一张莹白玉桌。桌面上,几只琥珀盏盛着荡漾着细碎金芒的百花蜜露,金黄的日光松饼叠放在宽大的、散发着清香的绿叶上,而旁边那一小碟深紫色的星辰莓酱,正散发着凝聚了星夜精华般的、令人垂涎的甜香。
“快!就是这个!”狄安娜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拿起一片松饼,小心地用贝壳小勺抹上厚厚一层泛着微光的莓酱,几乎是塞到亚诺斯嘴边,“尝尝看!芙萝拉姐姐一年也只做几次呢!”
亚诺斯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松饼的绵软温热与莓酱冰凉清甜、略带微酸的复杂口感在口中轰然绽放,奇妙的层次感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那甜味并不腻人,反而带着一种纯净的能量感,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连精神都为之一振,昨夜深度冥想带来的些许疲惫被一扫而空。
“怎么样?”狄安娜期待地看着他,紫罗兰色的眼眸亮晶晶的,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大口,幸福地晃着脑袋,银发如流瀑般摆动。
“好吃。”亚诺斯由衷地赞叹,也学着她的样子,给自己抹了一大块,细细品味这份属于伊甸园的、极致的甜美。
就在两小只沉浸在莓酱带来的愉悦中时,亚诺斯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凝露台中央那悬浮的水晶展架。那里,静静地陈列着一块他从未见过的点心。
它呈规整的三角形,宛如从某个微缩森林中精心切下的一角。侧面是深褐色的、模仿古橡树皮的粗粝纹理,充满了原始与岁月感,而顶面却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蔚蓝色胶冻,像将最晴朗的天空或最纯净的海水封存其间,在周围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梦幻而宁静的微光。一种纯粹因“美”而生的吸引力,瞬间攫住了他。
“狄安娜,你看那个……”亚诺斯轻轻碰了碰正埋头对付第二块松饼的姐姐,声音里带着纯粹的惊叹,“真美。”
狄安娜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紫罗兰色的眼眸瞬间瞪圆,刚刚还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小脸,立刻被一种清晰的恐惧所取代。她一把拉住亚诺斯的手臂,凑到他耳边,用斩钉截铁的气音警告,仿佛在揭示某个可怕的秘密:
“信我,弟弟!别看它长得像星辰宝石,那个‘古法橡树糕’是塞勒涅姐姐最早尝试创造食物时的作品!难吃得能让蓬松云兽都变成石头!”
亚诺斯看着狄安娜前所未有严肃和紧张的小脸,理智告诉他,这位在伊甸园生活更久、品尝过无数美味的姐姐绝对值得信任。她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他。
可是……
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块糕点。那深邃的蓝色胶冻,仿佛在无声地诱惑他,向他低语着某种未知的、可能略带危险的奇妙体验。前世作为玩家,那种对隐藏道具、未探索区域近乎本能的好奇心,在此刻猛烈地抬头,顽强地压过了理智的警告。
“我……我相信你。”亚诺斯小声对狄安娜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定,但视线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从那份美丽而诡异的糕点上移开,“可是它这么漂亮……真的会那么难吃吗?也许……也许只是味道比较……古老,或者特别?”他努力地为自己的好奇心寻找着一个合理的借口。
狄安娜看他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气得跺了跺赤裸的足踝,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这个什么都好奇的笨蛋!那是‘古法’!‘古法’就是里面真的掺了细木屑,奶油也是用早期那种黏糊糊的植物汁液做的!它的味道跟它的历史一样——古老又沉重!是味蕾的灾难!”
她清脆而急切的吐槽声,在宁静的凝露台上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引得附近几位姐姐投来了略带讶异和好笑的目光。
声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温柔的阴影便笼罩了他们。
塞勒涅不知何时已静立一旁,月光般的银发流淌着静谧的光泽。她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只是目光在狄安娜身上停留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让狄安娜脊背发凉、瞬间僵住的深长意味。
“狄安娜,”她的声音如同夜风拂过沉睡的风铃草,悦耳却让狄安娜的小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很高兴你对伊甸的‘古法’有着如此……深刻的见解和生动的形容。”
狄安娜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塞勒涅继续温柔地说道,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既然亚诺斯对这份‘古老’心存如此强烈的好奇,那么,作为姐姐,你理应陪他共同品味这份源于最初的记忆。这将是你们理解‘历史’与‘长姐威严’的……第一课。”
“塞勒涅姐姐,我……我不是……”狄安娜试图挽回,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一人一份。”塞勒涅的语气轻柔得如同飘落的羽毛,却重若千钧。她优雅地转身,走向水晶展架,去取那“古老又沉重”的教训。
狄安娜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写满了“祸从口出”的绝望,她哀怨地瞪了亚诺斯一眼,眼神里混杂着“都怪你”和“我们完了”的复杂情绪。亚诺斯此刻也完全意识到,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带来了多么糟糕的后果,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深深歉意和同样忐忑的神情,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
就在这时,古木主干的方向,空间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缓缓碎裂般的清脆声响。并非破坏性的,更像是一道长久封闭的、无形的门扉被轻柔地叩响并开启。
所有在凝露台的伊甸人,包括正准备执行“惩罚”的塞勒涅,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带着一丝惊讶与期待,望向那声音的源头。
一个高挑而利落的身影,伴随着一股与伊甸园宁谧氛围格格不入的、鲜活而干练的气息,从一片扭曲荡漾的光影中迈步而出。
她同样穿着伊甸标志性的无袖丝绸长袍,但款式更为简洁利落,颜色是便于行动与隐蔽的暖灰色,袍角甚至带着些许未曾拂去的、属于不同世界的微尘。
她的长发是如同被正午阳光强烈照耀下的沙金色,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颈侧,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
她的脸庞轮廓比其他姐姐更为分明,肌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神依旧保有伊甸人特有的温柔底色,但那温柔之下,却沉淀着锐利的审视与历经世事的沉稳。
她的手中,握着一根由不明暗色金属和深褐木材交织而成的短杖,杖头镶嵌着一颗似乎永远在缓慢旋转的、内部蕴含着混沌星云的深邃晶体。
这位姐姐,亚诺斯从未见过。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听到身边的狄安娜发出了极小的一声抽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