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后的日子，像一杯被反复兑水的柠檬茶，最初那点酸甜的刺激感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味道，提醒着你它曾经存在过。］
在新班级里，我，陈伟文，成功地维持着“存在感稀薄”的人设。社交能量依旧有限，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如何礼貌地回避过度热情的邀约，以及如何在小组讨论中扮演一个“有在听但不必发言”的角色上。空气中总漂浮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我与周围那些迅速打成一片的同学们隔开。
周六的早晨，阳光透过宿舍窗户的缝隙，在书桌上投下一条明亮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缓慢起舞。我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得能闭眼描绘出来的细微裂纹，思考着人生的终极意义——比如，是把这难得的周末完全奉献给手机游戏里永无止境的抽卡和刷材料，还是用来弥补一周以来严重短缺的睡眠。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入混沌的梦乡边缘时，枕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Line特有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谁啊……这么大清早的。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快，我懒洋洋地摸过手机。
下一秒，睡意全无。
发信人备注是那个几乎从未有过动静，甚至让我怀疑是不是哪天清理好友时误删了的名字——“李诗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然后不规律地加速跳动起来。
『在吗在吗，伟文同学？』
紧接着是第二条。
『今天天气超好的，窝在宿舍里发霉太可惜了吧？要不要出来逛逛？我知道市中心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据说他们家的芝士奶盖超绝哦！』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幅度大得让老旧的单人床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我揉了揉眼睛，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李诗晴？主动发消息？约我？周末？出去逛？还是喝奶茶？这几个元素组合在一起的化学反应，其爆炸当量不亚于突然被告知下周要连续进行三门主课的随堂测验。
为什么？这完全不符合我们之间“熟悉的陌生人”这一定位。是因为上次操场偶遇，最后分别时我那句出于礼貌的“下次再聊”的客套话，被她当真了？成年人的世界里的“下次”不都等于“后会无期”吗？还是说……文科班的社交压力比较小，导致她过于无聊，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打发时间？又或者，她真的只是单纯想喝那家的芝士奶盖，而恰好我的联系方式躺在她的列表里？
大脑CPU瞬间满载，风扇呼呼作响，试图分析出每一种可能性背后的概率和潜在风险。
拒绝吗？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用什么理由？肚子疼？太老套。要学习？周末早上说学习听起来就很假。家里有事？我人就在宿舍……好像无论哪个理由都显得刻意又苍白。
答应吗？跟一个不算很熟、但曾经是同班同学、并且有过恋爱传闻的女生，在周末的市中心单独见面……这场景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让我的社交恐惧症全面爆发，手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渗出细密的汗珠。
{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在冰冷的玻璃和温暖的指尖之间，隔着的是巨大的犹豫和彷徨}
仿佛是为了给我最后一击，新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怎么啦？没空吗？(´･ω･`)还是说……跟实验中学的那位有约了？（偷笑表情）』
她居然还记得这茬？！那个为了应付宿舍谣言而随口扯的谎，此刻竟然成了回旋镖，精准地命中了我的后脑勺。这下更不好拒绝了，如果拒绝，岂不是显得我心虚，坐实了“重色轻友”（虽然我们也不算“友”）的罪名？可恶，完全被将了一军。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执行某个重大任务，手指带着些许僵硬地敲击屏幕}
『没有的事。她……她今天没空。』
先模糊处理一下，顺便给自己留点余地。
『今天刚好我也没什么安排。』
『那就这么说定啦！』对方的回复快得像是早已准备好的剧本。『一小时后，市中心地铁站A出口见？不准迟到哦！』
『好。』
发出这个简单的音节，几乎耗尽了我此刻全部的勇气。
回复完之后，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但我胸腔里那股混合着紧张、忐忑、荒谬感，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期待的复杂情绪，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像是一瓶被剧烈摇晃过的碳酸饮料，亟待找到释放的出口。
{从床上一跃而下，也顾不上床板的抗议了}
现在不是思考人生的时候了！只有一个小时！
{猛地拉开衣柜门，面对着一排色调灰暗、款式雷同的卫衣和T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选择困难}
该死，穿什么好？穿那件新买的灰色连帽卫衣？会不会显得太刻意打扮了？穿常穿的黑色T恤？又怕被觉得太随意、不修边幅。原来所谓的“青春烦恼”并不全是文艺作品里的无病呻吟，至少在这种时候，它是真实存在且令人困扰的。真是麻烦透了！
最终，在经历了长达十分钟的内心挣扎后，我选择了一件浅蓝色的格子衬衫和一条深色牛仔裤——一套介于“稍微用了点心”和“其实我就是随便穿的”之间的安全穿搭。
{对着洗手间那面有些模糊的镜子，笨拙地试图整理一下睡塌的头发}
一小时后，我“准时”出现在了市中心地铁站A出口。事实上，我提前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然后在附近的书报亭徘徊了许久，假装对一本过期杂志产生了浓厚兴趣，直到约定时间前两分钟，才做贼似的溜达到出口处。
阳光确实很好，慷慨地洒满街道，暖洋洋的，让来往行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周末特有的松弛和惬意。但我却感觉后背有点发凉，手心也在冒汗。
{不安地四处张望，目光掠过每一个可能是她的身影}
『伟文！这里这里！』
清亮而熟悉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我循声望去，看见李诗晴正小跑着过来。她今天没有穿校服，而是一件浅蓝色的及膝连衣裙，外面罩着件白色的短款针织开衫，脚上是一双白色帆布鞋。头发依旧是利落的马尾，但随着跑动轻轻晃动着。整个人看起来和平时在学校里很不一样，少了几分学生的拘谨，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清新与活力，以及……某种让人心跳失序的可爱因子。
{她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小跑而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
『还好你没迟到，』她拍了拍胸口，『不然这顿奶茶你请定啦！』
『我像是会迟到的人吗？』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一点，但声带似乎有些紧绷。
『嗯……难说哦，』她歪着头，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毕竟你看起来总是慢吞吞的，做事温吞水一样。』
无法反驳……某种程度上，她说的是事实。
{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走向那家传说中的奶茶店}
一路上，我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挖掘出一些不至于冷场的话题。从理科班那个说话带口音的物理老师，聊到刚刚结束的、令人身心俱疲的月考，再到食堂窗口轮换的阿姨手抖程度是否有所改善……气氛算不上热烈，但至少维持着基本的交流。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分享着文科班的趣闻，而我则扮演着合格的听众角色，偶尔附和几句。
{奶茶店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明亮的招牌和浓郁的奶香吸引了不少年轻人}
『你要喝什么？我请你吧，』李诗晴仰头看着菜单，语气随意地说，『算是庆祝分班……呃，不对，这个好像没什么好庆祝的。算是谢谢你愿意出来陪我打发时间？』
『不用，各付各的就好。』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让女生请客，尤其还是在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场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会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负担感。
『诶～这么见外？』她转过头，眨眨眼，『那我们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请？公平吧？』
{面对她带着挑衅和笑意的目光，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输了。干净利落。
{看着她脸上露出那种计划通的小得意笑容，我只能无奈地掏出钱包}
总觉得……好像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是错觉吗？
{捧着冰凉甜腻的奶茶，我们沿着热闹的商业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阳光透过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在干净的地砖上投下大片明亮却形状不规则的光斑。就在我吸着奶茶里的珍珠，稍微放松下来，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走、偶尔聊几句似乎也不错的时候——
『哇！这不是伟文和李诗晴吗？！』
一个熟悉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身后炸响。
{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回过头}
果然是分班前的舍友A，旁边还跟着一个同样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同学。两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兴奋表情，目光在我们俩和手中的奶茶之间来回逡巡。
『哟！周末约会啊？』舍友A挤眉弄眼，语气夸张，『可以啊你们！分班了感情反而升温了？进展神速嘛！』
完了。最糟糕、最不想遇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我感觉血液“嗡”地一下全部冲上了头顶，脸颊烫得估计能煎鸡蛋。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所有关于“碰巧遇到”的预案全部蒸发。
『不是！你们别瞎说！我们只是……』我急忙开口辩解，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但“只是”后面却卡壳了，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说服人的词语。
『只是碰巧遇到啦！』李诗晴无比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甚至还非常顺手地、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般拍了拍我的胳膊}『对吧，伟文？就在地铁站碰到的，想着一个人喝奶茶也挺无聊的，就一起了。』
『对对对！碰巧，纯属碰巧！』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像急促的战鼓。
『哦～碰巧啊～』舍友A拉长了语调，脸上写满了“我信你个鬼”，『那行，就不打扰你们二位“碰巧”的约会啦！玩得开心点！记得注意安全！』
{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离开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人群里，我才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吓死我了……』劫后余生般，我下意识地把内心的真实感受喃喃出声。
『噗——』身旁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李诗晴用手背掩着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你这么紧张干嘛？我们又不是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可是谣言……』我皱起眉，想起之前在宿舍被围剿的经历，心有余悸。
『谣言嘛，』她吸了一口奶茶，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你越是在意，越是拼命解释，它反而传得越起劲。你不理它，过段时间自己就散了。』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和探究}『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配合得还挺默契的嘛，反应不算慢。』
她的眼神和话语，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不经意地搔刮了一下我的心尖，让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这家伙，到底是天生神经大条，对这种事情完全无所谓，还是……乐在其中，甚至是故意的？
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的行程氛围变得有些微妙。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大型书店，我习惯性地走向了标着“科幻/奇幻”的书架区，而她则轻车熟路地拐进了另一边琳琅满目的言情小说和散文区。
{偶尔，我们会拿起一本自己觉得不错的书，走到对方面前试图推荐}
我递给她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星际飞船的硬科幻。
她则推荐给我一本封面画风极其唯美、书名带着“暖风”“时光”之类字眼的青春文学。
结果往往是换来对方一个“你居然看这种书？”的难以置信的表情，以及随之而来的、关于彼此阅读品味的互相吐槽。差异意外地鲜明，但这种毫无恶意的互相嫌弃和试图安利的过程，却莫名地冲淡了之前的尴尬，带来一种奇特的趣味性。
{路过一家灯火通明、音乐喧闹的抓娃娃店时，李诗晴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目光被玻璃窗内一个憨态可掬的熊猫玩偶牢牢吸引}
『哇！这个好可爱！伟文，你会抓这个吗？』她指着那只熊猫，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我？』我老实回答，『不太行。我是公认的游戏苦手，运气也一向很差。』这绝对是血泪教训总结出的真理。
『试试嘛试试嘛！说不定今天运气就好起来了呢？』她完全无视我的自白，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拽进了那片充满诱惑和陷阱的领域。
结果，不言而喻。在投入了足够再买两杯奶茶外加一个甜筒的游戏币后，那个看似近在咫尺的熊猫玩偶，依然固执地、嘲讽般地待在原地，甚至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多少。
『看来你的运气……确实不是一般的差呢。』李诗晴看着又一次空空如也、无力垂下的金属爪，叹了口气，但脸上并没有太多失望的表情，反而有点想笑。
『我都说了……』我无奈地摊手，感觉钱包和自尊都受到了双重打击。
『不过，』她突然打断我，{转过头来，眼睛亮闪闪地弯起，里面盛满了笑意}『看你刚才那么认真、紧盯着爪子、连呼吸都放轻了的样子，还挺好玩的。比抓到娃娃还有趣。』
这算是什么安慰啊！分明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和失败之上吧！
夕阳开始收敛起它最后的光芒，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我们踏上了返程的地铁。正值周末傍晚，车厢里人不少，我们勉强找到了一个可以并肩站立的角落。列车运行时带来的晃动，让我们时不时会轻轻碰到彼此的肩膀。一天的奔波带来的疲惫感逐渐袭来，但心情，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快，像被晚风洗涤过一样。
{在地铁站即将分道扬镳的闸机口前}
『今天谢谢啦，』李诗晴朝我挥了挥手，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润，『玩得很开心。』
『嗯，』我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想掩饰真实感受，『我也……还行。』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听起来也太敷衍了。
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反而笑得更深了些。『下次要是发现什么好玩的地方，再一起出来啊？』
她语气自然地说出了“下次”，然后不等我回应，便笑着转身，刷卡进站，纤细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下班人流中。
下次？还有下次？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方向，愣了好一会儿}
晚风通过地铁通道灌进来，拂过脸颊，已经带上了初夏特有的、温热中夹杂着一丝凉意的触感。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把我从有些放空的思绪中拉扯回来。
是舍友A发来的Line消息。
『哥们，可以啊！“碰巧”约会都能从上午约到天黑？老实交代，发展到哪一步了？牵手了没？(坏笑)』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充满八卦气息的文字，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并没有之前那种被误解的烦躁和急于澄清的冲动。
{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着回复，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都说了是碰巧。再废话，下次线性代数的作业自己解决。』
回宿舍的路上，我戴着耳机，任由音乐在耳边流淌，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开始回放这一天的片段。从收到消息时的震惊，到挑选衣服时的纠结，见到她时的紧张，被舍友撞破时的慌乱，书店里的互相吐槽，抓娃娃时的挫败和她的笑声，以及地铁里并肩站立的微妙距离……
紧张、尴尬、意外、些许的窘迫，但最终沉淀下来的，却是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定义的、淡淡的高兴。和李诗晴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会被她牵引着，脱离自己预设的“节能轨道”，经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这种感觉，打破了按部就班的沉闷，好像……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只是，那个关于“实验中学的那位”的谎言，像一颗不小心被吞下的小石子，此刻在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清晰地硌了一下，提醒着我它的存在。这个原本为了省麻烦而编造的借口，似乎正在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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