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河流，裹挟着青春的碎片，不急不缓地流淌。从期中考试后那段充斥着图书馆墨香、数学公式与微妙醋意的春日，到高二开学桂香弥漫的秋日，中间横亘着一个看似漫长、实则转瞬即逝的暑假。
那个春天剩余的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又仿佛被加速掠过。
每周的图书馆补习，成了我和何晓清之间心照不宣的固定日程。最初的尴尬和生疏，在一次次耐心的讲解、一道道被攻克的难题、以及偶尔因为一个共同笑点而同时扬起的嘴角中，渐渐消融。她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每一次开口都如同受惊的小鹿。虽然依旧会脸红，依旧会结巴，但那双大眼睛里的怯懦，正一点点被专注和偶尔闪烁的灵光所取代。
{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周末下午那片洒满阳光的自习区}
不仅仅是出于一种“老师”的责任感，更因为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与文学社里那个沉默影子截然不同的何晓清。她会因为解出一道困扰许久的题目而兴奋地轻轻握拳，会在听懂一个复杂概念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子，会在我顺手帮她带一瓶饮料时，低着头，用细若蚊蚋却无比真诚的声音说“谢……谢谢你，陈同学”。
我们的话题，也逐渐从枯燥的数学公式，蔓延到书架间偶然发现的共同喜欢的散文集，到窗外偶然飘过的一朵形状奇特的云，再到对某个音乐旋律的短暂共鸣。一种安静而坚实的默契，在我们之间悄然生长。那是一种无需多言，却能彼此感知到对方情绪的微妙连接。
李诗晴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明显的醋意“路过”图书馆。但在文学社里，她看向我的眼神，偶尔会带上一种复杂的、我无法完全解读的意味——不是生气，更像是一种……重新评估后的、带着点距离感的观察。她依旧会和我说笑，会调侃我和何晓清的“补习小组”，但那种曾经毫无隔阂的、阳光般的亲近感，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名为“成长”的纱。
暑假的到来，像一道突如其来的休止符，暂时中断了这日渐复杂的关系网。
没有补习，没有社团，没有每天在校园里不期而遇的可能。家庭旅行的喧嚣、空调房的冷气、以及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游戏图标，构成了暑假的主旋律。然而，在那些无所事事的午后，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我的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会想起何晓清在听懂题目时，那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骄傲的、微微泛红的脸颊。也会想起李诗晴在社团活动后，甩着马尾辫，说着“走了，没意思”时，那看似潇洒却隐约透着落寞的背影。
{我偶尔会点开和何晓清的Line聊天窗口}
对话停留在放假前，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暑……暑假快乐，陈同学。谢……谢谢你这学期的帮助。”后面跟了一个她自己画的、歪歪扭扭却很可爱的小太阳表情。
我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终也只是回了一句千篇一律的“暑假快乐”。
和她的交流，似乎总隔着一种无形的壁障，需要特定的环境和契机才能打破。而与李诗晴的聊天窗口，则更像是陷入了沉寂。她偶尔会发一些旅行照片或者搞笑视频到朋友圈，但私下的直接交流，几乎为零。
暑假，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某种悄然发生的变化，也让我隐约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和上学期不一样了。
但随着桂花的盛开，也为我们拉开了新学期的帷幕。
桂花的香气，像无声的宣告，弥漫在重返校园的空气里。高二了。分班的现实，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我和李诗晴、何晓清隔在了不同的空间。课表不同，楼层不同，交集自然被压缩到了最低点。
文学社，成了我们之间仅存的、固定的纽带。
然而，这纽带也出现了变数。何晓清因为家庭原因，请了长假，暂时不会出现在社团。社长在活动开始时宣布这个消息时，{我感觉到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地、失落地沉了一下}。那个安静的、总是坐在窗边的位置空了出来，每次活动，目光扫过那里，都会带来一阵微妙的空洞感。
不过，这种失落，也意外地带来了几分……表面的平静。至少，在社团里，暂时不会出现那种让我左右为难的微妙气氛了。
社团招新季再次到来。作为勉强算得上是“老社员”的我，和依旧是社团门面担当的李诗晴，被社长半请求半强迫地拉去中庭的摊位前帮忙。
{我主要负责的工作是：递传单，保持沉默，以及在李诗晴和新生谈笑风生时，充当一个合格的人形背景板}
招新最后一天的下午，喧嚣渐渐退去，阳光变得慵懒。{我正低头，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桌上被翻得有些散乱的申请表，思绪还飘在何晓清请假的缘由上}
［那个……请问，这里是文学社吗？］
一个轻柔得仿佛羽毛拂过心尖，又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摊位前响起。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瞬间，呼吸和思维一同停滞了。
站在摊位前的少女，穿着高一的崭新校服，裙摆摇曳，身姿挺拔而优雅。她有着一张极其甜美温婉的脸蛋，眉眼弯弯，笑容恰到好处，仿佛能融化秋日午后最后一丝微凉。气质干净、柔和，是那种在初中时代就注定会成为校园风云人物、拥有超高人气的完美学妹类型。
但让我如遭雷击、彻底愣住的原因，并非仅仅因为她那无可挑剔的可爱。
{我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柯文？你怎么……］
许柯文。我的表妹。小我一岁，童年时代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跟在我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跟屁虫。虽然上了不同初中后见面频率锐减，但那个印象中温柔体贴、偶尔又会露出小恶魔般狡黠笑容的妹妹形象，早已深深刻在记忆里。
她看到我，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但那光芒如同流星般一闪而过，迅速被一抹更深沉的、带着计谋得逞意味的狡黠所取代。{她极其自然地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轻轻抵在自己柔嫩的唇瓣上，对我做了一个清晰无误的“保密”手势}。
然后，她转向一旁同样被这位学妹出众外表和气质所吸引、正带着好奇目光打量她的李诗晴，用那无可挑剔的、甜美又礼貌的语气重复道：［学姐好，我对文学社很感兴趣，可以了解一下吗？］
李诗晴显然也被这位学妹的亮相惊艳了一下，随即展现出她招牌式的热情笑容：［当然可以！欢迎欢迎！我们社团主要是面向喜欢ACGN文化，对轻小说、动漫这些感兴趣的同学……］
{我僵硬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捏着那叠冰冷的申请表，心脏却像被丢进了沸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加速跳动}
许柯文？！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偏偏是文学社？！以她那堪比模范生的成绩和交际花的潜力，怎么会对这种偏向宅系、在小圈子里自娱自乐的社团感兴趣？！而且，她刚才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要保密我们的关系？为什么？！这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连串的问号像点燃的鞭炮在我脑中噼里啪啦地炸开，一种强烈到近乎实质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蛛网，瞬间将我紧紧缠绕。
［学长？］
许柯文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与李诗晴的初步交流，转向我，脸上挂着那种对陌生学长应有的、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羞涩的礼貌微笑。{她将一张刚刚填好的、字迹娟秀的申请表，轻轻递到我面前}［这是我的申请表，以后请学长多多指教了。］
［哦……好。］我几乎是机械地伸出手，接过那张仿佛带着烫手温度的表格。目光扫过姓名栏那熟悉的“许柯文”三个字，以及家庭成员栏（她当然不会填上我的名字），心情复杂混乱得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
李诗晴凑过来看了一眼申请表，由衷地赞叹：［字写得真漂亮啊！许柯文学妹是吧？欢迎加入！我们社正好缺像你这样可爱又看起来很有才华的女孩子呢！］
［学姐您过奖了。］许柯文微微低下头，脸颊适当地泛起一抹红晕，样子羞涩又动人，{然而，她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极其快速地瞟了我一眼}，［希望以后不会给学长学姐们添太多麻烦。］
［怎么会！］李诗晴拍着胸脯，一副大姐大的模样，［以后在社里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们，特别是这位陈伟文学长——］她说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浑身一僵}，［他看起来是有点闷，不爱说话，但其实人挺好的，很靠谱！］
{我清晰地感觉到，许柯文那精致嘴角的弧度，似乎在这一刻，微不可察地、意味深长地向上弯了一下}［嗯，那就先谢谢陈学长了。］
“陈学长”……
这个刻意拉远距离、带着社交礼貌的称呼，从她——这个小时候摔倒了会哭着跑来找我、有了秘密会第一个跟我分享的妹妹——嘴里如此自然地叫出来，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从头到脚的不自在。
这丫头，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她那甜美笑容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许柯文的加入，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光彩夺目的宝石，投入了文学社这潭表面平静的湖水，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涟漪。她很快就用她那无懈可击的温柔、体贴和恰到好处的聪慧，赢得了几乎所有社员（尤其是男性社员）的由衷好感。
她会主动留下来帮忙打扫活动室，动作麻利又细致；她会带来自己亲手制作的、卖相和味道都堪称一流的小饼干或布丁分给大家；在讨论作品时，她提出的观点既不会过于尖锐，又总能带来清新的视角。
然而，最让我坐立不安的是，她似乎……将绝大部分的“关注”和“善意”，都精准地投放在了我身上。
{社团活动中，无论轮到我发言的内容是多么枯燥、乏味或者幼稚可笑，她总是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双手优雅地托着腮，用那种无比专注、仿佛眼中只有我一人、甚至隐隐闪着崇拜星光的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陈学长这个想法好独特！我之前从未想到过呢！］
［原来这个伏笔还可以这样解读！学长对细节的把握真的好厉害！］
她从不吝啬她的赞美，而且总是用那种软糯的、充满真诚崇拜的语气。这每一句赞美，落在其他社员耳中，都像是一记记实锤，敲打在“学妹暗恋学长”的八卦钉子上。而我，则在这些目光和窃窃私语中，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看来我们的伟文，很有做学长魅力嘛。］
［柯文学妹看伟文的眼神，都快滴出蜜来了吧？］
李诗晴起初还会跟着大家一起，用戏谑的语气调侃我：［可以啊陈伟文，魅力见长嘛，这么快就收获了一枚忠实的小迷妹？］但几次三番之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公式化，有些勉强。{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而然地在我发言后接话，或者用眼神与我交流。有时，当我下意识地将寻求认同的目光投向习惯了她所在的位置时，会发现她正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面无表情地、一遍遍翻着手中早已停滞在同一页的书页}
一次社团任务，社长分配我和许柯文一组，负责整理和更新社内图书的索引标签。{在周末空无一人的社团活动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阳光的味道}
许柯文一边动作娴熟地给书籍分类、贴上打印好的新标签，一边用仿佛闲聊家常般的随意语气开口：［哥哥，你们这个社团，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点嘛。］
{我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标签纸掉在地上，紧张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活动室门}［喂！跟你说了在外面别这么叫！］
［为什么呀？］她歪着头，露出一副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表情，［有个我这么可爱又懂事的妹妹，让哥哥觉得很丢脸吗？］
［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我无奈地扶住额头，感觉太阳穴在隐隐作痛，［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跑来文学社？你明明对轻小说、动漫这些东西，根本谈不上有多大的兴趣。］
［因为好奇呀。］她轻轻笑了笑，{但那双清澈眼眸的深处，却掠过一丝与她甜美外表不符的深邃和狡黠}，［我想亲眼看看，哥哥平时放学后待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和什么样的朋友在一起。而且……］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我的反应，［那位李诗晴学姐，果然和哥哥你以前偶尔提到的……不，和我想象中一样，是个非常活泼、非常耀眼的人呢。］
我心里猛地一沉。我什么时候跟她“详细”说过李诗晴了？顶多是在某个家庭聚会上，被亲戚问起高中生活时，极其笼统地、含糊地提过一两个同学的名字和模糊印象而已。
［你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我板起脸，试图拿出兄长的威严。
［诶～哥哥好凶哦。］她立刻瘪起嘴，做出委屈巴巴的样子，但那双弯起的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放心啦，我会好好遵守约定，不暴露我们关系的。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有趣？！
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丫头从小到大那种隐藏在乖巧外表下的腹黑本性，在这种时候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分明就是在享受这种制造误会、看我焦头烂额的过程！
误会，如同被精心浇灌的藤蔓，随着时间的推移，疯狂地滋长、缠绕。在不明真相的社员们眼中，许柯文对我所有“特别”的关照和崇拜，都成了“学妹对学长抱有青涩恋心”的如山铁证。而我对许柯文，那种因为深知其本性、无法真正严厉起来、甚至偶尔会因为她的恶作剧而流露出无奈和……在外人看来近乎“纵容”的态度，更是如同火上浇油，让这误会的火焰燃烧得愈发旺盛。
最让我感到无力的，是李诗晴的态度。她开始明显地、有意识地疏远我。不再主动找我讨论社团计划，活动时总是选择离我最远的对角线位置坐下，即使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我试图打招呼，她也只是淡淡地点一下头，脚步不停。即使偶尔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她也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而决绝地移开视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冷淡和距离感，比任何直接的质问或愤怒的指责，都更让我感到胸闷和难受。
{某次放学后，我终于在通往校门口的林荫道上，快走几步叫住了她}
［李诗晴！］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纤细的背影有瞬间的僵硬，却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淡无波的声音回了句}［有事吗？陈大学长现在应该很忙吧，毕竟要‘耐心指导’那么可爱又崇拜你的小学妹。］
语气里那几乎能酸倒牙的意味，隔着好几米的距离，都清晰可辨。
［不是！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急于解释，上前一步，话语却卡在喉咙里。我该怎么解释？说出“她是我表妹”这个简单的事实？可许柯文那个带着威胁和玩味的“保密”手势，以及那句“这样不是更有趣吗”的恶魔低语，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禁锢住了我的坦白。
［我想象什么了？］她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疏离和淡淡嘲讽的冷笑，［学长受到学妹的仰慕和亲近，这不是很常见、很自然的事情吗？我什么都没想，也不关心。］
说完，她不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决绝地转身，加快了脚步。{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越来越远的、仿佛带着无形铠甲的背影，一种混合着委屈、烦躁和深深无力感的情绪，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周末，照例的家庭聚餐。{热闹的饭桌上，许柯文扮演着完美无缺的乖乖女角色，笑容甜美，言语得体，殷勤地给长辈们夹菜添饭，赢得一片赞誉}
趁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无暇他顾时，她忽然在桌下，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我的小腿。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机屏幕侧过来，递到我眼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Line的聊天界面。她给一个备注是“妈妈”的联系人发去消息：“妈，这周末我和几个同学约好了去市图书馆一起学习，可能会晚点回来哦。”
而实际上，我知道她周末真正的计划，是和初中时代的好友去新开的商业中心逛街购物。
{她抬起头，朝我飞快地眨了一下右眼，用只有我们两人能看懂的口型，无声地说道：｛帮｝｛我｝｛保｝｝密｝}
我看着她在长辈面前这副无懈可击的、纯真乖巧的模范生模样，再联想到她在学校里，用那天使般的外表引发的种种风波和让我百口莫辩的误会，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个温柔、可爱、体贴，却又腹黑、善于伪装、乐于给我制造麻烦的妹妹，她的突然介入，究竟会将我已经足够混乱的高二生活，导向一个怎样不可预测的方向？
我和李诗晴之间，那本就建立在流沙之上、微妙而脆弱的关系，又该如何在这重重由刻意隐瞒而发酵出的误会迷宫中，找到出口，或者……走向终结？
图书馆里，与何晓清那个尚未完结的补习约定，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而被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期特有的、混合着桂花甜香与柠檬酸涩的复杂气息。一场因血缘关系刻意隐藏而引发的、啼笑皆非的误会喜剧，正伴随着高二的秋日乐章，悄然奏响了它混乱而喧闹的序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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