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校园生活，自许柯文如同精心计算的彗星般闯入后，彻底偏离了任何可能的平静轨道，变成了一场全天候、无死角的公开舆论风暴眼。无论我走到哪里——喧闹的走廊、安静的图书馆、甚至人来人往的食堂，似乎都能感受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刻意压低的、带着兴奋与评判的窃笑。
［看，就是那个陈伟文，一年B班，文学社的。］
［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平时闷声不响的，居然这么有手段？一边是曾经关系暧昧的同级美女李诗晴，一边是新来的、人气飙升的天使学妹许柯文。］
［哪是手段，我看是优柔寡断、左右逢源吧？你没发现李诗晴最近在社团里，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了吗？］
［可是许柯文学妹攻势超猛的！每次社团活动，那眼神都快黏在陈学长身上了，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崇拜发问，这谁顶得住啊？］
这些混杂着臆测与部分事实的流言蜚语，像南方梅雨季里无处不在的湿气，粘稠、阴冷，无孔不入，让人心烦意乱却又无法彻底摆脱。我试图在社内稍微解释，但“她是我表妹”这个最简单直接的真相，被许柯文那带着恶作剧和某种更深层次企图的“保密”命令死死封印。而我和李诗晴之间，那层从未被捅破、却在日常互动中积累下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默契，此刻更是让任何撇清关系的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苍白无力。
{我几乎要化身沙漠鸵鸟，渴望把脑袋深深埋进习题集的沙堆里，逃避这令人窒息的人际压力}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股无形却又千斤重的舆论压力碾碎时，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来自李诗晴的Line提示音，如同天籁（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审判？）在我手机屏幕上亮起。距离上一次她主动给我发消息，似乎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喂，陈伟文，还活着吗？没被那些八卦的眼神给凌迟处死吧？』
开头的语气，依旧带着她标志性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调侃，但细细品味，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暂时……还在苟延残喘。』我老实回答，心里揣测着她的意图。『不过离社会性死亡可能只差临门一脚了。』
『哼，算你运气好，本小姐看你可怜。』她回复得很快，『明天周六，下午两点，老地方咖啡店，准时到。迟到一秒，后果自负。』
老地方？是指上学期末，我们“碰巧”约会时去过的那家，有着暖黄色灯光和舒适卡座的转角咖啡店？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去……干嘛？』我按捺住心头莫名泛起的一丝涟漪，谨慎地敲下问句。
『作战计划讨论会！』后面紧跟了一个握紧拳头、眼神燃烧着斗志的卡通表情符号。
『作战？跟谁作战？』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但还是需要确认。
『废话！当然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整天装得纯洁无瑕、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陈学长~陈学长~’叫个不停的许柯文学妹啊！』隔着冰冷的屏幕，我几乎能幻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嘎吱声。『不能再让她这么肆无忌惮地散发她那可疑的费洛蒙了！必须让她清楚地知道，先来后到，在这个圈子里也是有它不成文的规矩的！』
先来后到……这充满占有欲和宣示主权意味的说法，让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漏跳了一拍。李诗晴这算是……正式将她自己划入了与我相关的“圈子”，并且向后来者许柯文宣战？而且，是为了我？
『就……我们两个？』我强压下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隐秘的期待与忐忑，追问道。
『当然不是！』她的回复快得像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我还叫了晓清。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而且晓清心思细腻，观察力强，说不定能捕捉到那个学妹完美面具下的细微破绽！』
何晓清？！
她不是因为家庭原因请了长假，连社团活动都暂时缺席了吗？而且，把性格那么怯懦、不擅争斗的她也拉进这个明显是“战场”的场合？{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何晓清缩在咖啡店柔软的卡座角落里，面对李诗晴火力全开的战略部署和许柯文可能出现的绵里藏针时，那双大眼睛里盈满无助、瑟瑟发抖的画面}……这真的不是把她往更深的火坑里推吗？
『晓清她也……同意来？』我难以置信地问。
『当然！』李诗晴的语气带着一种“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的得意，『我跟她在Line上说了，你现在被麻烦缠身，急需帮助，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还问需不需要她提前准备什么资料呢！』
{我点开与何晓清那沉寂许久的聊天窗口，果然发现了一条未读消息，是昨天深夜发来的}
『陈……陈同学，听诗晴学姐说了……你遇到了一些困扰……我……我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我明天有空。』
后面跟了一个她自己画的、线条简单却透着温暖鼓励意味的小小加油手势。
看着这条消息，我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暖流。这个总是习惯把自己藏在角落的女孩，在认为我需要帮助时，竟然鼓起如此大的勇气，愿意踏入她最不擅长的“漩涡”中心。
『所以，明天下午，两点，不见不散！敢迟到你就死定了！』李诗晴最后留下一句“死亡通告”，便结束了对话。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手机屏幕上那短暂的交流记录发呆。李诗晴主动出击，联合了看似最不可能的盟友何晓清，组成了所谓的“反许柯文同盟”，目标是为了帮我解决那个实际上是我亲表妹带来的“桃花劫”……这剧情发展，简直比我看过的任何一部后宫恋爱喜剧轻小说还要离谱和戏剧化。
然而，在内心深处，那片被流言蜚语笼罩的阴霾下，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般的雀跃在悄然滋长。至少，李诗晴没有真的像她表面上表现的那样彻底放弃我、对我置之不理，对吧？她甚至……在用自己的方式，“捍卫”着某种东西。
周六下午，我怀着一半是上刑场的悲壮、一半是隐秘期待的矛盾心情，提前十分钟到达了那家熟悉的转角咖啡店。{推开沉重的木质店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混合着咖啡豆醇香与甜点气息的温暖空气扑面而来。
目光迅速扫过店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我们上次来时那个靠窗卡座里的李诗晴和何晓清。
李诗晴今天穿了一件非常醒目的正红色连帽卫衣，搭配修身的蓝色破洞牛仔裤和白色板鞋，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显得活力四射，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气势。{她正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而用力地划拉着，眉头微蹙，表情严肃专注得像是在拟定一场关键战役的进攻路线图}。
而坐在她对面的何晓清，则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粗线毛衣，宽松的款式更显得她身形娇小。她双手捧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奶茶，{小口小口、极其安静地啜饮着，眼神像受惊的林间小鹿，不安地在窗外的街景、店内的装饰以及对面李诗晴之间游移}。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拉开李诗晴旁边的椅子坐下}
（选择坐在李诗晴旁边，是一种潜意识里对“同盟”身份的认同，也或许是对何晓清那怯生生气场的一种不忍压迫）
［还挺准时。］李诗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语气算是肯定了我不算迟到的行为，随即收起了手机。何晓清则像是被我的落座动作惊到，猛地坐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握住温暖的奶茶杯，小声嗫嚅道：［陈……陈伟文同学……下……下午好。你来了。］
［嗯，下午好。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没……没有的事……我们也是……刚到一会儿。］何晓清连忙摆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李诗晴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审讯的、锐利目光牢牢锁定我}［好了，客套话就免了。陈伟文，现在，在这里，没有外人，你给我们老实交代，你和那个许柯文，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对……对啊，］何晓清也鼓起勇气，抬起眼帘看向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困惑}［那个学妹……她……她看你的眼神……还有那些举动……好像……已经超出了普通学妹对学长的……崇拜和依赖……］
面对两双紧紧盯住我、蕴含着不同情绪却同样专注的眼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后背似乎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真相如同滚烫的熔岩，在喉咙口翻滚灼烧，却始终无法冲破那层由许柯文的恶趣味和某种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顾虑所构筑的堤坝。
{我只能硬着头皮，避开她们过于直接的视线，盯着桌面上的木质纹路}［真的……就只是普通的学长和学妹的关系……可能……可能她刚升上高中，对环境还不熟悉，而我这个人看起来比较……嗯……没什么攻击性，让她觉得比较好接触？］
［没什么攻击性？好接触？］李诗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陈伟文，你是在跟我讲童话故事吗？许柯文那种女生，我一看就知道不简单！她看你的眼神里，根本没有什么懵懂的崇拜！那里面有好奇，有探究，甚至有某种……近乎玩味的占有欲！还有，她为什么偏偏加入文学社？为什么在所有社员里，唯独对你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亲昵和关注？这背后绝对有问题！］
［诗……诗晴学姐……说……说得有道理。］何晓清小声地表示赞同，努力组织着语言，［我……我也觉得……许学妹的笑容……虽然很漂亮……但是……有时候会觉得……太过于标准了……好像……好像精心计算过一样……缺少一点点……真实的感觉……］
连心思最为敏感纤细的何晓清都敏锐地捕捉到了许柯文那完美表象下的不协调感吗？我暗自苦笑，内心充满了有口难言的憋闷。
［所以，基于以上分析，我们的作战计划就是——］李诗晴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引得旁边几桌客人纷纷侧目。她立刻意识到失态，俏脸微红，赶紧压低声音，但眼神里的光芒却更加炽盛，［从下周的社团活动开始，你要坚决、彻底地抵制她的所有糖衣炮弹！她对你露出那种天使微笑，你要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用眼神表达困惑！她找你帮忙，无论是搬书还是请教问题，你要找合情合理的理由拒绝，比如‘抱歉，我正要和诗晴/晓清讨论社团计划’！她当众夸赞你，你要立刻谦虚地表示‘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社长指导有方的结果’！总之，核心宗旨就是：保持距离，态度明确，让她知难而退！］
{她说得眉飞色舞，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而我和晓清，就是你最坚实的侧翼和后援！她要是再敢不知趣地缠着你，我就立刻过去，以讨论社团紧急事务的名义把你叫走！或者，就让晓清假装有非常紧急、非常复杂的学习问题需要立刻请教你！我们要在她周围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让她所有试图接近你的手段都无机可乘！］
何晓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努力在脑海中模拟着李诗晴描述的这些“战术动作”，小脸上写满了紧张与认真}，然后像是给自己打气般，用力点了点头：［我……我明白了！我……我会努力配合诗晴学姐的！］
看着她们俩——一个像斗志昂扬、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女武神，一个像被硬推上战场、紧张却又不愿退缩的辅助兵——为了我这个“核心目标”而煞费苦心地制定着所谓的“作战计划”，我却只觉得一个头变得有两个大。这个计划听起来不仅漏洞百出，幼稚得像过家家，而且实际执行起来的难度堪称地狱级别，尤其是在我完全清楚许柯文的真实身份和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的前提下。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我手握完整剧本，却不得不陪着两位投入的演员，在舞台上上演一出荒诞不经的闹剧。
［那个……诗晴，晓清，真的很感谢你们这么……关心我，为我考虑这么多。］我斟酌着用词，试图寻找一个既能表达感激又不至于让计划推进的委婉说法，［但是，我们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兴师动众了？也许……采用冷处理的方式，不给予任何回应，过段时间，她觉得无趣了，自然而然就会转移目标了？］
［绝对不行！］李诗晴断然否决，{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固执的紧张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现在的舆论风向对你非常不利！再这样放任下去，你‘玩弄学妹感情’、‘优柔寡断渣男’的风评就彻底坐实，再也洗不清了！而且……］
她的话语突然顿住，声音不自觉地降低了许多，带着一种罕见的、不易察觉的涩意，［而且……我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别人那么轻易地、就用那种方式……接近你……］
后面那未曾完全说出口的话语，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我们三人之间漾开了无声的涟漪。咖啡店温暖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何晓清似乎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李诗晴话语中那未尽的深意，她看了看李诗晴微微泛红的耳根，又偷偷瞄了一眼愣住的我，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迅速低下头，用力地吸着杯中已经见底的奶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就在这微妙而尴尬的沉默即将蔓延开来的时刻——
咖啡店门口的风铃，再次发出了清脆悦耳、此刻却如同丧钟般令人心悸的“叮铃”声。
一个甜美柔糯、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心生好感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清晰地传了过来：
［咦？陈学长？真的好巧呀！还有李学姐，何学姐？你们也在这里喝咖啡吗？］
我们三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僵硬地、同步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许柯文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高一新校服（周末也穿校服，是她乖巧人设的一部分），脸上挂着那种经过无数次练习般无可挑剔的、混合着偶遇的惊喜与羞涩的笑容。{秋日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恰好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近乎圣洁的、天使般的光晕}，美得令人屏息。
她的身边，还站着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看起来应该是她同班同学的女生，此刻正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在我们这桌和许柯文之间来回打量。
然而，最要命、最让我血液都快冻结的一幕发生了。
许柯文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在我们三人之间意味深长地转了一圈，最终，牢牢地、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亲昵与占有欲，定格在我的身上。她的笑容越发灿烂夺目，语气天真无邪，却又在关键词上刻意放缓，染上一丝引人遐想的暧昧：
［学长~原来你周末是和两位学姐有约呀？］她微微歪头，动作可爱至极，［怪不得……刚才在Line上问你下午有没有空，想请教几个关于社团的问题，你回消息那么~慢呢。］
“Line上”、“回消息那么慢”……
这几个词像被赋予了魔力，瞬间点燃了导火索。
刹那间，我感觉到身旁李诗晴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气和怒意，几乎要凝聚成实体，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而坐在对面的何晓清，则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段位的“宣示主权”与“挑拨离间”组合拳彻底吓到，猛地缩了缩肩膀，整个人几乎要缩进那件宽大的米白色毛衣里，脸色微微发白。
许柯文！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演技精湛的、腹黑到骨子里的妹妹！
你绝对是算准了时间地点，故意来“捉奸”，不，是来“搅局”的！
所谓的“作战会议”，在“敌人”如此精准而强势的“火力侦察”与“离间计”下，尚未正式进入议题讨论阶段，似乎就已经陷入了全面被动、近乎崩溃的混乱局面。
这个原本计划用于“反击”的周末下午，注定要以一种完全超出预料的方式，走向无法预测的混乱终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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