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时间仿佛是凝固的，与窗外永不停歇的节奏隔绝开来。
走廊漫长而寂静，墙壁淡米白色。脚步落在地面上，只会发出被吸收后的微弱闷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一切声音在这里都被刻意压低了。护士站偶尔传来键盘的轻敲声和压低的交谈声；远处某间病房的自动门滑开又关闭，发出平稳的排气声。
星野里绪蹑手蹑脚地来到一间单人病房前，在房门前侧耳倾听，又瞄了一眼。
“嗯，没有声音也没有其他人。看来前辈没来。”
她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推开房门，她的姐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轮椅上，银灰色的长发一如既往地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一件柔软的浅灰色开衫。
“姐姐。”
“里绪。”星野澄开口，声音平稳温和。那双金色的眼瞳深处，却沉淀着星野里绪无法理解的情绪，“在学校里怎么样？”
“一般般。”
走进房间坐下，星野里绪听到卫生间传来涓涓水流声，身体又紧绷起来。
“还有谁来了吗？”
尽管知道是谁，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是阿源。”
星野澄的声音刚落，卫生间的水流声就停下了，古贺源拿着苹果走了出来。
“是里绪啊。”他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仿佛在医院的病房里相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谁允许你叫我名字的？”星野里绪“哼”的一声别过头去，银色长发甩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古贺源早已习惯她这样的反应，并不在意，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在他手中的动作下，苹果皮连贯地垂落，形成一个完美的螺旋。
星野澄安静地看着二人，金色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何忧虑。
“澄姐。”古贺源将削好、并切分成小块的苹果装在碟子里，递向了星野澄。
“谢谢你，阿源。”星野澄接过，用塑料叉子取了一小块。
随后，古贺源又自然地将另一半没切苹果递向依旧别着头的星野里绪：“抱歉，不知道你要来，我只洗了一个。”
“前辈。”星野里绪头扭了回来正视他，“我好意思和我姐姐抢东西吃吗？”
“没关系的，里绪。吃吧，反正你小时候也抢过不止一次了。”星野澄淡淡笑道。
“姐姐——”星野里绪跺脚，脸颊泛起一层薄红，“有别人在呢！”
古贺源把那半边苹果放回果盘：“那我再洗一个。”
他拿起另一个苹果。
“不用了，前辈。”星野里绪闷闷地说，目光落在姐姐带着笑意的嘴角上，有些懊恼地补充道，“……我不吃。”
星野澄看着妹妹闹别扭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碟子里的小块苹果用叉子叉起，递向里绪：“好了，别耍小性子了。给。”
里绪看着递到嘴边的苹果，又瞥了一眼已经转身走向水池的古贺源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微微倾身，张口接受了姐姐的投喂。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暂时压下了她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
如果水野优她们看到星野里绪这副样子，恐怕下巴都要惊掉。
那个沉默寡言没什么表情的魔法少女黑曜石，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古贺源打开水龙头，水流声再次响起。
“阿源也一起吃吧。”星野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谢谢澄姐。”古贺源关上水，拿着洗净的苹果走回床边，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坐下，又开始安静地削皮。
星野澄小口吃着苹果，目光温和地轮流看着闷头吃水果的妹妹和沉稳的后辈。里绪则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并拢的鞋尖，只有微微晃动的银色发梢透露着她并不平静的内心。古贺源则一如既往的平静。
“今天康复训练我试着自己走了一段，感觉还不错。”星野澄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件平常小事。
这句话落在安静的病房里，却让空气微微一震。
“真的吗，姐姐？！”星野里绪猛地抬起头，眼眸里瞬间迸发出光彩，连嘴里还没完全咽下的苹果都忘了咀嚼。她身体前倾，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能站起来了？走了多远？医生怎么说？”
连坐在稍远处的古贺源，削皮的动作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只是很短的一段，靠着平行杆。”星野澄的语气依旧平和，她看着妹妹毫不掩饰的欣喜，“还需要很久才能真的恢复，别抱太大期望。”
她这话像是说给星野里绪听，目光却轻轻从古贺源脸上掠过。
“那也很好了！”星野里绪的兴奋并未消减，她难得地露出了符合年龄的、纯粹的笑容，“姐姐一定很快就能完全康复的！到时候……”
她的话头突然刹住，原本闪亮的眼眸黯淡了一瞬。
到时候怎么样呢？
她无比担心，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姐姐会适应不了新的生活。
“嗯，我也期待那一天。”星野澄将妹妹那一瞬间的失落尽收眼底，她自然地将话题引开，看向古贺源手中那个又快削完的苹果，“阿源，别光顾着忙，你也吃。”
古贺源点了点头：“好。”
他咬了一口自己那份苹果，腰间口袋传来响动。
是他的手机。
“抱歉，澄姐。”
古贺源拿出手机，屏幕的亮光在他平静的脸上投下浅浅的光影。他快速浏览了信息，深黑色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抱歉，澄姐。”他收起手机，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先走了。”
“下次再来探望您。”他站起身，对着星野澄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尊敬。
星野澄金色的眼眸看着他，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阿源。”
看到古贺源离开，星野里绪忍不住问道：“姐姐，古贺前辈真的和你只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你问了几次了？”星野澄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就是关系好的后辈啊。”
“可是，自从你出车祸以后，我每天都能在这里看见他。”星野里绪的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委屈和执拗。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只是关系好的后辈会执着到这种地步，风雨无阻，几乎将探望姐姐当成了一种日常功课。
星野澄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她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落在了某个遥远的、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
病房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在静静流淌。
“里绪，”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也更缥缈，仿佛不是在回答妹妹，而是在对自己陈述，“这当然是有原因的，不过这些事……太过沉重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总之对我来说，阿源不仅仅是后辈，更是值得信任的、重要的家人。”她轻轻拉过妹妹的手，握在掌心，那微凉的触感让里绪躁动的心稍微平静了些。
姐姐话语中的真诚与重量，星野里绪是能感受到的。她反手握紧了姐姐微凉的手，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
“好了，你也该回去了。”星野澄嘴角浮现出一抹温柔的浅笑。她抬起手，轻轻理顺了里绪耳边有些凌乱的银色发丝。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里绪鼻尖微微一酸。她贪恋地蹭了蹭姐姐微凉的指尖，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那我明天再来。”她说着，习惯性地开始收拾姐姐床头柜上的水杯和杂物，动作熟练得不像个高中生。
“不用天天跑来。”星野澄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多和同学出去走走，或者……参加些社团活动也好。”
星野里绪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将东西仔细收好。
“我走了，姐姐。”她拎起书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病房内外的世界。
走廊里依旧寂静，消毒水的气味萦绕不散。星野里绪快步走着，脚步声被柔软的地面吸收。
刚才在姐姐面前强压下的烦躁和疑惑，此刻又悄然浮现。
古贺前辈……
家人……
一丝酸涩在心中萦绕。
是嫉妒吗？
对前辈的嫉妒，还是……对姐姐的？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开。
走出医院大门，喧嚣的都市声浪瞬间将她包裹。她回头望了一眼医院那栋白色的大楼，然后转身，汇入了东京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