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我的偶像。
这句话,在我心里重复过千百遍,像一句刻进骨血里的咒语,又像一道我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的姐姐,星野澄。她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所有人的仰望。
她永远挺直着背脊,如同风雪中也不曾弯曲的白杨,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真正弯折。及腰的银灰色长发流淌着月光般的光泽,走起路来,发梢会随着她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像一道流动的、清冷的银河。
而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瞳孔,总是清澈、坚定,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智慧。
即使是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能被诠释出高级定制般的感觉,一丝褶皱都显得多余。
我记得她袖口偶尔会露出细细的银色链条,缀着一枚微型的星芒吊坠,当她抬手在黑板上书写下娟秀有力的字迹,或是优雅地端起茶杯浅啜时,那吊坠便会随之轻轻摇曳,闪烁的微光与她流淌的银发、璀璨的金瞳交相辉映,构成一幅令人移不开眼的画面。
那时候,学校里的人都私下称她为“行走的艺术品”。她不仅是学生会会长,是所有老师眼中毋庸置疑的骄傲,是所有后辈憧憬和追随的对象。她完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传说。
姐姐是我的偶像。
这信念支撑着我幼年的全部世界。
所以,我拼了命地想追上她的脚步。
我留起了和她一样的长发,尽管我的发质似乎更硬一些,无法像她那样柔顺如瀑。我偷偷模仿她走路的姿态,学她挺直脊背,学她说话时不急不缓的语调,希望自己也能沾染上哪怕一丝她那样的风采与气度。
我还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无论是学业还是运动,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
仿佛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做她的妹妹。
但我知道,我永远成不了她。
镜子里映出的,永远是星野里绪。
我是“星野澄的妹妹”。这个身份像一道巨大而醒目的标签,牢牢贴在我所有的努力和挣扎之上。
老师们会下意识地拿我和她比较,带着些许惋惜说“里绪也很努力,但比起她姐姐……”。同学们会带着天然的期待目光看我,仿佛我理应展现出同样耀眼的光芒,轻松解决所有难题。
每一次,每一次被提及“啊,你就是星野学姐的妹妹吧”,那语气中的赞叹与比较,都像一根细小的、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我心底最自卑、最柔软的角落。
我崇拜她,深爱她,她是我人生的目标和唯一的灯塔。但这份过于耀眼的光芒,也灼伤了我渴望被独立看见的灵魂,让我在自己的影子里无所适从,感到窒息。
我想证明,我不只是“星野澄的妹妹”,我就是我自己,是星野里绪。
我开始穿上与她喜欢的浅色系截然相反的黑色衣服,试图用冷漠的外表筑起一道围墙,保护那个在比较中日益缩小的自我。
但是,姐姐是我的偶像这个事实从未改变。
她是我心中不可动摇的基石。
直到那一天。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当我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那个我一直仰望的、如同太阳般闪耀的姐姐,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时,那股一直支撑着我、推着我向前、甚至让我感到压力的力量,仿佛瞬间被彻底抽离。
我双腿一软,顿时瘫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无所不能的姐姐,那个我应该追逐的背影,如今却躺在那里,生死不明。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巨大的恐慌和空白吞噬了我。
古贺源。
古贺前辈,我从姐姐那里零星听过他的名字,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本人。他看起来同样疲惫而沉重,眼神里藏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车祸。”
我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两个冰冷、残酷的字眼,作为姐姐出事的缘由。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姐姐?她明明那么强大,那么谨慎……命运为何独独对她如此不公?无数的疑问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医生带来的消息像是黑暗中一丝微弱的光,却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好了,姐姐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了,至少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生命威胁。
但是……后面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在我的心上。
医生说,姐姐的现状十分不乐观,由于脑部受损严重,她可能……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植物人——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中盘旋,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如果姐姐醒不过来了,爸爸妈妈该怎么办?
他们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长女。而我……我又该怎么办?
我还没有追上她的脚步,还没有让她看到,我也能独当一面,还没有亲口告诉她,尽管我别扭、我挣扎,但她始终是我最爱的、最引以为傲的姐姐啊……
失去了这座灯塔,我这片一直依赖着她的光芒才能看清方向的小舟,又该漂向何方?未来的路,仿佛瞬间被浓雾笼罩,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古贺前辈又来了。
从姐姐出事那天起,我每天都能在医院见到他。他总是沉默地站在病房外,透过那扇玻璃看着姐姐,一站就是很久。
他的背影,和姐姐一样挺直,却是一种不同的、更为沉寂的重量。
有一次,我听到他几乎微不可闻的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谁更幸运呢……”
我愣住了。
但几乎是在下一秒,我心里就响起了答案——不,是姐姐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仿佛她就站在我身边,用她那永远不会迷茫的语气说:
“当然是活着的人。”
是啊,姐姐一定会这么说的。她从来都是那样,珍视生命,拥抱当下,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会选择继续前行。她的眼眸里,永远燃烧着对未来的笃定。
古贺前辈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他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认同与释然。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病房里的姐姐,然后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病房里安睡的姐姐,擦掉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姐姐,你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你真的要抛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