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了，姐姐还没有醒来。
日历上被红笔狠狠划掉的日子，堆积成一座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小山。医院病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证明着时间仍在残忍地流逝。
希望像掌心的沙，随着时间一点点漏尽。
爸爸妈妈脸上的疲惫与绝望日益深重，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我只想逃离。
我依旧每天放学后去医院，坐在那个熟悉的角落，看着姐姐沉睡的侧脸，内心从最初的撕心裂肺，逐渐变得麻木，然后是更深、更沉的空洞。
又是一个黄昏，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沉重而孤单。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下意识地绕路，走到了附近一个僻静的小公园。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枝桠间跳跃。
我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看着天空从橘红渐变成靛蓝，第一颗星星怯生生地亮起。
就在这时，一个与周遭寂静格格不入的、带着些许慵懒和奇异磁性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身边响起。
“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我猛地一惊，循声望去。
长椅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猫咪玩偶？它看起来精致得不像话，黑色的短毛在暮色中泛着哑光般的珠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猫眼石，在渐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尾巴的末端还系着一个小巧的银色铃铛。
是它在说话？玩偶？
我警惕地看着它，没有回答。
它——莎布，后来我知道它的名字——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轻盈地跳到了长椅的靠背上，与我平视。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我层层包裹的内心。
“不用紧张。”它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却又直指核心，“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悲伤，不甘，还有……非常、非常强烈的渴望。渴望改变，渴望……挽回什么，对吗？”
它的话像锤子敲打在我心上最脆弱的地方。我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它歪了歪头，耳朵尖的白色绒毛微微晃动：“本喵是精灵，莎布。有兴趣成为魔法少女吗？”
魔法少女……
她只在电视报纸上听说过，比较她还没那么作死敢往秽兽袭击区凑，自然很少亲眼见到魔法少女。
“无论你的愿望是什么，只要成为魔法少女，就一定能实现。”
……
被摆了一道啊。
当我得知要打败魔王才能实现愿望时，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简直就像用一颗糖果诱骗小孩去屠龙。
但比起这个，更让我怒火中烧的，是面前这个人——我的队长所说的话。
在MSA东京分部的大楼里。
"所以你还是退出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火大。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没有任何轻蔑，反而是一种……让我更难以接受的、近乎怜悯的理性。
"你这样的人是撑不到最后的。"
正义，我名义上的队长，就那样轻易地给我判了死刑。
评价完后，她甚至懒得再多看我一眼，转而开始教训起那只把我拖下水的精灵。
"我说过了吧，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契约。"她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我都等一个月了！"莎布炸着毛反驳，小小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你连找人的想法都没有，难道你想一直当光杆司令喵！"
"光杆司令——"正义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砸在地上，"也比被不着调的人扯后腿强。"
不着调的人。
扯后腿。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耳膜上，烫进我的心里。
从来没有人这么否定过我。
所有的犹豫、恐惧还是其他什么，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原始、更炽烈的情绪烧成了灰烬。
是愤怒。
我抬起头，红色的眼眸死死盯住正义即将转身离开的背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在咆哮，几乎要冲破喉咙。
"等等。"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正要离开的正义和还在生闷气的莎布同时顿住。
她回过头，略带诧异地看着我。
我向前一步，无视了莎布试图阻止我的眼神，直接与她对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压抑不住的怒火。
“凭什么说我撑不到最后？”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紧，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她看着我，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波澜，只是平静地反问，语气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
“我感受不到你的信念。你站在这里，真的清楚自己在为什么而战吗？你不是因为自己才想成为魔法少女的吧？”
她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愤怒的表壳。
我……我不是为了自己？
我……
那一瞬间，姐姐沉睡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份无能为力的痛苦，那份想要挽回一切的渴望……这难道不是我的信念吗？
“我……”
我刚想开口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正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
“因他人的不幸而拿起武器……这样的觉悟，在真正面对绝望时，不堪一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源自亲身经历的笃定。
“当你发现无法改变现状，甚至可能失去更多的时候……你靠什么坚持下去？靠对别人的愧疚？还是靠一时冲动的愤怒？”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的话语在回荡。
“如果你找不到答案，”她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么我的判断不会改变。你现在退出，对你我都好。”
她站在那里，等待我的回答。不再是简单的斥责，而是一个我无法回避的、关于自我本质的诘问。
莎布担忧地看着我。
我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愤怒依旧在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后的慌乱和自我怀疑。
不是为了姐姐……吗？
那我要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但就这样承认失败？就这样被她一句话否定一切？
不……
我猛地抬起头，红色的眼眸中虽然还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
“我……我现在或许还没有找到你所说的那种信念！” 我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响亮，“但是，我就是为了姐姐才站在这里的！”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正义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莎布。"这回她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她的魔法名是什么？"
"黑曜石。"莎布好像明白了正义的意思，原本低沉的它变得欢快起来，"魔法少女黑曜石。"
"为了姐姐……好吧。"正义转身打开门，"随便你吧，等哪天死在无聊的角落里的时候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我会实现愿望的——！！！"我冲着她的背影喊到。
为了我的姐姐。
为了那个曾经像星星一样闪耀，现在却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姐姐。
无论这条路多么艰难，无论要面对什么。
这就是我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