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我退出吗?”
我的声音在MSA分部那间过于整洁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着那份刚刚被推到我面前的、薄薄的“通知”。目光紧紧盯着坐在办公桌后,那位总是挂着职业化微笑的“经理”——一位看起来是温文尔雅成年女性的精灵。
经理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加和煦了几分,她轻轻摆了摆手:“星野小姐,你误会了。不是退出,是休假。”
经理特意放缓了语速,像是在安抚一个紧张的孩子,“只是建议你这个月的训练和出勤都可以暂时不用来了。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
休假?
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最近的状态确实不好,战斗中屡次走神,连优和奈奈都明显感觉到了。但直接让我“休假”一个月?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放逐,一种委婉的否定。
“这是……谁的意思?” 我几乎能猜到答案,但还是问出了口。
经理的笑容微微收敛,透出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但语气依旧温和:“这是‘正义’的意思。她认为你目前需要时间处理……个人事务。”
果然是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说不清是失落、委屈,还是被看穿后的狼狈。
我看着她。
经理是来自精灵世界的幸存者。
我曾经好奇地问过莎布,为什么它不能像经理一样变成人形。
莎布当时甩着尾巴,用难得的正经语气解释过:只有从精灵世界幸存下来的精灵,因为长期浸润在那个世界的完整魔力环境中,才掌握了化形的能力。而像它这样在地球诞生、成长的精灵,由于地球相比精灵世界缺少了某种关键的能量,是无法做到的。
“我……明白了。” 我垂下眼睑,盯着光滑的桌面,声音低了下去。
没有争辩,没有质问。
因为连我自己都知道,我最近的表现是什么样的。
拿着那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休假通知,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正义的意思……
她是觉得我已经成了团队的累赘吗?
莎布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脚边,轻轻蹭了蹭我。
“小里绪……”
它似乎想安慰我,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通知折好,塞进口袋。
一个月的假期……
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机会?
只是,以这种方式被按下暂停键,心里终究像是堵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算了,先去看看姐姐吧。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一如既往,但今天闻起来似乎格外清冷。我推开姐姐病房的门,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些。
“姐姐,我来了。”
姐姐正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膝上摊开着一本杂志,窗外午后的阳光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闻声抬起头,那双与我相似的金色眼眸里漾开一丝暖意。
“里绪,今天这么早?”
“嗯……今天学校没什么事。”
我含糊地应着,走到床边,习惯性地帮她掖了掖被角,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她倒水,试图用忙碌来掩盖内心的纷乱。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她放下杂志,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躲闪的关切,落在我刻意低垂的脸上。
“啊哈哈……有这么明显吗?” 我试图用干笑掩饰,倒水的动作却微微一顿。
姐姐轻轻叹了口气。
“你一直都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啊。”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从你进门起,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是学校里遇到麻烦了?”
“没,有什么事能难到我呢?”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逞强。
为了转移话题,我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一束新鲜的、与病房格格不入的明媚向日葵上。
“这是谁送的?” 我伸手轻轻碰了碰那金黄的花瓣,随口问道。
姐姐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也落在那束向日葵上,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波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一个……朋友。”她回答得有些轻描淡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杂志的页角,“和阿源一起来的,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心里那点好奇心悄然落下。
古贺前辈的到来对她而言已是常态,自从姐姐苏醒后,他总会来这坐一会儿,或是带来一些东西。
至于姐姐其他的朋友,在她昏迷期间几乎断了联系,但以姐姐在学校的声望,有个把人听说她醒了前来探望,也不算稀奇。
只是,这向日葵……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它开得那样热烈,那样毫无保留,仿佛要将所有的阳光都吸纳进来,再毫无保留地绽放。
这种生命力,与病房里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药水味的沉寂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姐姐似乎不愿再多谈这束花和那位访客,她将话题重新引回我身上,目光依旧温和而关切:“所以,真的没事吗?如果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看着她略显疲惫却依然努力对我微笑的脸庞,忽然觉得自己的那点烦恼,在她所承受的一切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失去了健康,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却还在担心我这个能跑能跳的妹妹。
“嗯,真的没事。” 这次,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真实一些,顺势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可能就是最近睡眠不太好。姐姐,你刚才在看什么杂志?”
我主动岔开了话题,拿起她膝上的那本时尚杂志,开始和她讨论起上面的穿搭和饰品。
姐姐也配合地不再追问,顺着我的话题说了下去,只是偶尔,她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那束向日葵,眼神里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我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
我们聊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直到窗外的阳光开始变得倾斜,在病房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口袋里的那张休假通知不再像刚拿到时那样滚烫,但那份沉甸甸的感觉依然存在,只是被姐姐这里的宁静暂时覆盖了。
看了看时间,我站起身。
“那我走了。”我轻声说,顺手将姐姐喝完的水杯放回床头柜,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掠过那束向日葵。
“注意安全。” 姐姐柔声回应,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如既往的、让我安心的温暖。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姐姐已经重新拿起了那本杂志,低垂着眼帘,侧脸在渐弱的日光下显得格外沉静。而那束金黄的向日葵,在她身旁静静伫立,像一个沉默的、充满生命力的守护者。
“再见,姐姐。”
“嗯,路上小心。”
轻轻带上房门,将病房内的宁静与那抹明亮的黄色关在身后。
“黑曜石。”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一惊,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我转过身,看到正义正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处,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蓝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深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我。
“是队长啊,”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不要吓我。”
她没有理会我这点小小的抱怨,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我故作镇定的外壳。
“通知,收到了?”她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我点了点头,手指在口袋里蜷缩,捏紧了那张纸,“为什么?”
她沉默了几秒,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护士站的细微声响。
“你需要时间。”她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
她的目光似乎短暂地投向了我刚刚关上的那扇病房门,然后又落回我脸上。
“战场不会原谅任何形式的分心。在你找回平衡之前,强行留在那里,对你自己,对团队,都是不负责任。”
“而且。”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再这样下去,你就没有办法变身吧。”
“我……”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魔能核心与意志绑定。” 正义收回了手,语气依旧平稳,就像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当你的心充满杂音无法专注于时,核心的回应就会变得迟缓,甚至……沉寂。”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需要一个在战场上突然失去力量的队员。那是对你,也是对其他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一个月。” 她重复了这个期限,这次,更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找到你的答案,找回你成为魔法少女的理由,或者……”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我们都明白。
——或者,就永远停下。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审视,有期许,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前辈的担忧?随即,她转过身,迈开步子,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另一端的阴影里,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