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贺源的身影如同从黑暗中析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吓死我了,”他抬手抹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冷汗,语气里带着夸张的后怕,“还好莎布没跟在她的身边,不然我这拙劣的隐藏怕是要被揪出来了。”
星野澄静静地看着古贺源从阴影中显形,她没有接过这些玩笑话,眼睛此刻沉淀着锐利的审视。
“今天怎么了,这么不想和我妹妹见面?” 她的目光扫过古贺源周身,仿佛能穿透那层看似与往常无异的表象,察觉到某些不协调的残留气息。
古贺源脸上那点夸张的后怕表情敛去了些。他走到床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栏杆,目光没有与星野澄对视,而是落在地板某处光斑上。
“我也不想,千面那帮人找上门,总得应付一下。结果撞上她们小队的任务,”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当时的画面,“然后就让里绪看见那个状态下的我了。”
“那个状态?”星野澄追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道。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因为这个词而凝滞了一瞬。
古贺源终于抬起眼,看向星野澄。
“澄姐,你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吧。”他低声说,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怎么可能忘记……”
一场蓄意已久的谋划,让她成了这副样子。
“克拉尔维亚,真的死了?”
“嗯,”古贺源点了点头,语气确凿,没有半分犹豫,“我确认过。死透了。”
星野澄闭上了眼睛。胸腔起伏了一下,像是一次无声的、漫长的叹息。仇敌伏诛,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快意,只有更深的空茫和一种疲惫的释然。再次睁眼时,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已被压下,只剩下更为幽深的冷静,以及一丝……了然。
她看着古贺源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向窗外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沉沉夜色。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孤直,又像是被无形的重负压得微微佝偻。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不再掩饰其中的艰涩:“我现在体内秽能的侵蚀程度……又恶化了。继续接近魔法少女的话,可能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共鸣或干扰。”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更准确的词,最终只是重复,“……对她们不好。”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如同倒计时般的滴答声。
良久,星野澄才极轻地、几乎是自言自语般说:
“所以说……我才不想让里绪当什么魔法少女啊。”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了两人之间。
古贺源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面对星野澄。窗外的夜色在他身后铺开,如同浓墨般的背景,衬得他脸上的神情模糊而复杂。他看着病床上无法动弹的星野澄,看着她眼中那份深沉的、属于家人的忧虑,嘴唇动了动。
最终,他低下头,声音低哑,带着沉重如山的自责:
“抱歉……是我没照顾好她。”
这句话涵盖了更久远的时间,更复杂的因果——从里绪成为魔法少女开始,或许是从更早。星野里绪卷入了这个世界的阴影,这是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
星野澄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后辈,看着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晦暗气息,以及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愧疚。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责备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她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纷扰的清晰,“里绪已经成为魔法少女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踏上的也是她自己的路。”她顿了顿,目光越过古贺源,似乎看到了妹妹在战斗中坚定的背影,“我们现在能做的,不是沉湎于过去如何让她走上这条路,或者后悔没能把她隔绝在所有危险之外。我们要做的,是确保她在这条注定不平坦的路上,能走得更稳,走得更远,至少……”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古贺源脸上,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要让她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道分界线,划开了无用的感伤与必须面对的现实。
紧接着,她抛出了一个更加直接、甚至有些残酷的问题:
“阿源,你还能撑多久?”
古贺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默默计算着自己体内那股日益狂暴的力量。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如同他眼底深沉的晦暗。
良久,他才极轻地、几乎像是叹息般吐出几个字:
“也许……没多久了。”
这个答案并不出人意料,却依然让病房里的空气沉重了几分。没有具体的时间,但“没多久”三个字,已经宣告了紧迫性。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星野澄摊开的手掌上。
那是一个约莫鸡蛋大小的多面体结晶,摸起来却像球一样光滑,通体流转着纯净而深邃的紫色光芒,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散发出稳定而熟悉的魔力波动。
星野澄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维持的平静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结晶,指尖微微颤抖。
“这是……我的魔能核心?”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居然……没有被MSA回收吗?”
“不止你的。”古贺源的声音低沉,视线落在散发着微光的核心上,“其他人的……我也留下来了。这也是……我和经理交易的一部分。”
“现在要这个有……”她下意识地想说“有什么用”,但话语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用指尖仔细触碰核心表面,感受着其中澎湃的力量,眼中满是惊愕,“你居然……修好了它?”
那层保护性的外壳光滑如初,内部的能量结构稳固而活跃,淡淡的紫色微光随着她的心跳轻轻明灭,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久违的主人。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魔能核心是精灵契约与魔法少女生命本质交织的具现化产物,结构极其复杂且与灵魂深度绑定。一旦严重受损,通常意味着魔法少女生涯的终结,修复的难度和风险不亚于重塑灵魂。
古贺源看着她惊讶的样子,只是淡淡笑道:“从四季晴那家伙手里买了点东西,再自己捣鼓了几下,就修好了。”
星野澄抬起头,凝视着古贺源看似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中找出疲惫、消耗或者别的什么痕迹。
“说得……真轻松啊。”最终,她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复杂,包含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这是和你的那颗原初核心签下契约了吗?”
她原先的契约在核心破损的那一刻就断开了。
古贺源沉默了片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最终,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近乎虚无。
“你也可以当是……有热心的精灵帮了忙吧。”他的声音平淡,给出了一个含糊其辞、近乎敷衍的回答。
“是吗……”她最终只是低声应了一句,没有拆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言,“那我就谢谢这位热心的精灵了。”
星野澄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掌心的核心上,指尖轻轻抚过那光滑而温暖的表面。
力量正在回归,虽然身体依旧被困在这张病床上,但某些可能性,已经悄然改变。
“对了。”星野澄将修复好的魔能核心轻轻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久违的能量脉动缓缓融入身体,但她没有继续沉浸其中,而是抬起眼,换了一个看似平常的话题。她的语气放轻了些,带着一丝关切。
“我听里绪说,”她观察着古贺源的表情,“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古贺源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他点了点头,动作很轻,目光短暂地飘向窗外某个虚无的点。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在这平淡之下,星野澄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滞涩。
他没有等星野澄继续问,便用一种近乎机械的、交代背景般的口吻补充道:“我爸妈离婚了。我妹妹……跟着我妈走了。” 他停顿了一瞬,语速几乎没有变化,“我爸说想去散散心,然后就找不到他人了。”
星野澄静静地听着,没有露出同情或惊讶的表情。
这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可怜故事。对古贺源而言,这或许只是他必须背负的、诸多现实中的一部分,甚至可能不是最沉重的那部分。但正是这种常态般的孤独,反而更让人感觉到他肩上那份无人分担的重压。
“是吗。”她最终只是这么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听不出太多情绪。
星野澄只是将握着核心的手收紧了一些,紫光在她指缝间稳定地明灭。
“一个人,更要照顾好自己。”她最后说道,目光落在古贺源略显苍白的脸上,“别让人太担心。”
“没事的。”古贺源摇头,声音放得更轻,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反正这几天……我也得避一避风头。”
他顿了顿,目光垂落,看着自己交错的手指,语气里试图注入一丝刻意的、甚至是强装出来的轻松:
“正好……就当是休息一下了。”
星野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他打算去哪里避,想提醒他休息时也要保持警惕,想告诉他如果无处可去……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也好。”她最终只能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有些干涩,“那就……好好休息。”
“那我走了,澄姐。”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即将融入病房本身的光影之中,“你……早点休息。”
星野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良久没有动弹。掌心的魔能核心散发着稳定的紫光,带来力量的同时,也映照出此刻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无力感。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