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监护仪的声音刺痛我的耳朵了,比上次住院的时候的声音要大得多,大约是因为这些机子这次放在我的床头吧。熟悉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也是那样的熟悉;我多久没有住院了呢?掰掰手指一算,好像刚好一年了吧?
“诗音,你醒了?”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挤出一丝的喜悦,但是很快就消散了。灰白色的头发稀疏至极,已经可以看见头顶;常年吸烟泛黄的牙齿和开裂掉皮的青紫色嘴唇相衬,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家财万贯的人。
“爷爷?”在我印象中他可没那么老。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弯下身子,他抚摸我的头,粗糙的手在我头上划过,感觉痒痒的。
“还……行吧?”稍微坐起身一点,然而肝痛便马上像一把刀把我扎在床上,我完全动弹不得,但我只能装作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不能让爷爷再担心了。
“不要勉强自己阿……”爷爷说话声音哽咽了,眼珠已经泛黄,这是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多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我睡了很久吗?有没有什么好消息?我弟弟怎么样了?”
“你别去关心你那弟弟了,他才刚出生!多关心下你自己吧!这次昏迷了快两周……医生说你可能活不到明年4月了。”
“哈哈,我都快要死了……”我还挤出来些笑容,想让爷爷开心些,但是这些话说出口却怎么都笑不起来,只是在脸上扭曲着。
“你的奶奶比你先走一步了。”
“……”
“阿……”
巨大的沉默如洪水吞没了我,霎那间我的耳畔便有只剩下床头仪器的声音。
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凉野之则离开我家的时候,给他讲语文我便觉得脑袋涨涨的,于是打了个电话给爷爷……而爷爷到家时我已经再次昏倒在了客厅。
“对不起……”诗音爷爷忽然开了口。
“应该我说对不起才对吧……我那样的任性,不接受治疗,要玩到死……可能我接受治疗会活得久一些?”
“嗯……谁知道呢……而且你在学校也难得有个朋友了?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讶爷爷竟连这都得知了
“你老师跟你妈妈说你老是上课和朋友打闹……她告诉我的。”
“妈妈?”
“忘记和你说了,这是个好消息噢,你妈妈生完你的弟弟后精神大大恢复,现在已经慢慢恢复正常了。”
“耶!咳咳咳……”
“呀!诗音你怎么了!”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随后就是急切的脚步声;很快我便感觉到自己被温暖包裹着。
“没事没事……妈妈在噢。”
“妈妈……”许久没有的温暖与安心涌上心头,失而复得的温柔让我眼泪涌出来---于是便覆水难收了。
泪流,为自己要早早逝去而不甘;泪流,为家人的逝去而痛苦;泪流,为迄今为止的孤单和悲伤;泪流,为母亲的康复和弟弟的出生而高兴。
抽泣着,我从母亲的怀抱里离开,眼前母亲的衣服被打湿了一大片,爷爷已经离开了病房。
“哭出来好受些了吗?”妈妈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嗯……”
“听说你回学校了噢?怎么样?回去难受吗?要不还是呆在家里或者去外面玩算了?别回去了。”
“还好……我回去也只算和朋友玩而已……”
凉野之凶恶的眼神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那张老是板起来的脸……他总是不苟言笑但逗逗他就会害羞起来。孤僻又搞笑的家伙……还老是说一些冒犯的话……
“阿!说到朋友,你的老师说你现在每天上课都和一个男孩子打闹……怎么?那是你的男朋友吗?”妈妈突然八卦地问到。
“不是啦!”我的喊声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大声,门口的医生都看进来了,感觉脸颊烫烫的,低下头小小声说出一句:“只是难得的一个朋友而已……”
“好好好……”妈妈一副什么好像什么都懂的表情看着我,“那你要保重哦……”
她的语气突然沉重了,说的话也卡顿起来。
“……妈妈永远支持你,无论什么时候……”
在家里发疯,大喊,傻笑之后马上又痛哭;妈妈精神失常时的样子曾像一把尖刀扎在我的心里。因为究其原因我才是导致家里鸡飞狗跳的罪魁祸首。当看见现在恢复往日的妈妈,曾经的创口便有些愈合的感觉。
我的大脑渐渐放弃了思考,当我再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抱住了妈妈。
怀念,我怀念曾经有过的家里的温馨;欣喜,可以看见家人的康复,也是近期难得的好消息。
母亲的怀抱永远是最令人安心的,双手感受着失而复得家的温暖,于是我祈愿可以永不再分离。让我再拥抱妈妈久些吧,再让她陪我久些吧,这趟旅途已经马上要到达终点,再不想放弃的温暖也必然不再属于我。
我不想放手,但离开的现实无法改变。
离开之后我便要无法回头地往远方去了,路途上我必须和最亲最爱的人一一告别。
因为我不治疗的决定,一周后便出院了。
站在门口忍不住回头望向医院,我的家人都还在医院里。坐月子的母亲,为奶奶后事忙碌的爷爷。冬日的冷风刺破我身上的衣服,夺走了我身上的温暖;皮肤仿佛刀片划过一样疼痛。
我已经出发了,在渐渐看见终点的路上。
遥远的她,我的母亲,是否知道我已不可以再归家?
于是我转头,医院渐渐变小,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