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卫国军野战医院
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针，刺得江沁妍鼻腔发麻。她的意识从一片猩红的混沌中挣脱时，左臂传来的钝痛率先撕开了感官——那是种被碾碎般的沉重，混杂着绷带勒紧的束缚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蜷缩，却被身体的酸软钉在硬板床上。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起初是团模糊的白，像被浓雾笼罩的战场。耳边飘来的不是机械的轰鸣，也不是战友嘶哑的呼喊，而是远处低低的呻吟、金属器械偶尔碰撞的轻响，还有帐篷外风卷过帆布的簌簌声。这是个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淡绿色的帆布帐篷顶透着灰蒙蒙的光，折叠床的金属支架泛着冷硬的光泽，墙角堆着半开的急救箱，沾着暗红污渍的棉球在托盘里蜷成一团。
视线慢慢聚焦，床头柜上的一抹粉白撞进眼里。那是盆小小的蔷薇，栽在掉了漆的铁皮盆里，四五朵花苞半开着，在昏暗里透着点怯生生的鲜活。它是谁放在这的，在满是血腥与药水味的空间里，像截偷来的春天。
额前的银发被冷汗濡湿，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湿意。赤红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强光刺痛——刚才的噩梦还在眼底灼烧：爆炸的火光舔舐着断壁残垣，战友的躯体在浓烟里四分五裂，她握着枪的手被震得脱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怪物将光刃刺穿同伴的喉咙……
“呼——”她猛地吸气，胸腔剧烈起伏，冷汗顺着下颌滑落，砸在枕套上。左臂的伤口被这阵急促的喘息牵扯，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这才彻底从噩梦里挣脱出来。赤瞳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血丝，瞳孔放大又骤然收紧，茫然地扫过帐篷顶端的褶皱，直到目光落在那盆蔷薇上，才缓缓松弛了些。
着急的脚步声踏碎了宁静，一个圆润的身体，一头银发——师娘来到了江沁妍床前。
“小沁妍，结城打电话来说你昏迷了，我就赶紧过来，昨晚你的呼吸就一直很微弱——没事就好…啊，我给你熬了粥，得马上喝掉…”
江沁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她猛地起身，不过身体的疼痛，拉着师娘的手。
“师娘，我…我没保护好他们，他们呢？青衣和唐纳德他们…还有很多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江沁妍的鼻头酸涩着，眼眶也不断滑落银珠，“他们就那样…啊…呜啊啊啊——”
她扑在师娘余珠的怀里，像一个懊悔自己犯错的孩子——即使这牵扯到性命大事，即使这不是她能左右的。
余珠不曾出言半片，只将江沁妍揉在怀里，抚着她耷拉着的银发和一抽一搐的身躯。
“我还是没能做到任何事…还是这样…”江沁妍停止了哭喊，开始细声自语，“江畔也好，多拉黛尔也罢…还有他们……我根本什么都保护不了…”
桌上那蔷薇听了江沁妍的话也便耷拉下来，偷偷地又掉一片花瓣。
余珠注意到了江沁妍颈后的那个三角锥印记发生了变化，扩大并上下复制成了三角双锥形。她盯着这印记良久，两只手搭在江沁妍的肩膀上，两人四目相对。
“小沁妍已经很努力了，你有在拼命战斗吧？这就够了，足够了…”余珠眼神坚定，望着哭成个泪人的江沁妍。
江沁妍听到“足够了”三个字便抿着嘴巴，身体愈发颤抖着掉着眼泪。
“还不够，我要回去，我要把青衣和唐纳德救出来……”
“你不能再去了，你在战斗下去，神灵会加倍侵蚀你。”
“我不会死。”
“你会走火入魔！不许胡闹，自己拿镜子照照你的耳后，迪蒙家族的印记已经发展到第二阶段了…再这样…”余珠的语气愈发着急，江沁妍却直接打断，“您说过，这是我们的命运…”
“我和枫儿一致自私的希望你能远离这些，他走之前只嘱咐了我们这个。”
江沁妍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是吗，他还会说这种话…不过他的处境没资格说我，他自己都已经…”
“不管怎么说，希望小沁妍能不那么辛苦地过好这一生。”
“这一路走来，叫我怎么…”江沁妍揩揩眼泪，低头笑着。
“会过去的，你还有时间…不说这个，我去给你盛粥。”余珠快速起身，带着笑意出门去了。
米粥的清香蒸汽糊在余珠脸上，回忆起江沁妍哭泣的样子，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那段不知天高地厚的岁月。脸上的皱纹亲切地拥抱着蒸汽，也拥抱着回忆。带着笑意，她端着热粥来到病房，意料之外，窗户大开着，帘子随着风儿簌簌吹响；情理之中，病床和刀架上空空如也。
余珠微笑着，坐在病床上轻轻吹着粥，“枫儿，我们都应该接受命运的指引。”
————瓦尔尼诺树林东缘————
晨光刺破云层时，江沁妍已在崎岖山路上奔出很远。她仅凭着野战医院里一瞥记下的地图轮廓，再对照着太阳升起的方位，一点点摸索着第五防卫团的驻地。本以为这会是场如同大海捞针的徒劳，直到远方天际线处，一股浓黑的烟柱骤然撞入眼帘——那烟势汹涌，几乎要吞掉半边天空。
紧接着，是呼啸的破空声。几枚导弹拖着白色尾迹，擦过一群惊惶扑向海面的海鸟，直直朝着那片冒烟的地方猛扎过去。更远处的丛林里，火光正此起彼伏地爆闪，像被打翻的星火，在晨雾中明明灭灭。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银发被风掀起几缕。那方向，定然就是目的地了。只是眼前的景象，远比想象中惨烈得多。
江沁妍攥紧了腰间的战刀，快步朝着硝烟最浓处走去。营区入口的铁丝网缠着带刺的铁丝，两名端着步枪的哨兵见她奔来，立刻横枪阻拦，枪栓拉动的脆响在炮火声中格外刺耳。
“站住！这里是军事禁区！平民请尽快撤离，前方几公里就是最前线！”左侧的哨兵嗓音沙哑，脸上还沾着未干的黑灰。
江沁妍急停在铁丝网前，银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我找第五防卫团的指挥官，我叫江沁妍，是云武山的游队员——看我的眼睛，我是‘伊维尔’，你们可能需要这样的力量…”
哨兵对视一眼，显然没看出这眼睛有什么不对，却对“伊维尔”四字露出惊疑。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微残破军装，肩上四颗银星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肩章上的星徽被弹片划得斑驳：“让她进来。”
“米杰团长！”哨兵愣住了。
被称作团长的男人摆摆手，目光落在江沁妍腰间的战刀上：“游击队昨天就已经到了森林南部作战，唐纳德说有位能驾驭赤色力量的姑娘可能会来。只是没想到……”他顿了顿，望着远处又一次炸开的火光，“来得这么快，也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所以他们没死？另一个墨绿色头发的女孩呢？”
“都在一块，小姐。”
“他们本来可以就那样撤退了，你…”
“他们虽然不太情愿，但我确实不曾强迫，到了那边，你可以去找邹冉了解情况。”
听到这些名字，江沁妍不免松了口气。
江沁妍跟着他穿过布满弹坑的营区，不少士兵正蹲在掩体后擦拭枪支，见她走过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兵忍不住问：“团长，这姑娘是来帮忙的？她那刀看着……”
“不该问的别问。”米杰沉声打断，转而对江沁妍道，“敌军的‘黑翼小队’昨夜突破了右翼防线，他们的改造身体能操控无线电波，我们的通讯和视线全被干扰了。刚才你看到的导弹，是我们仅剩的远程火力，可打出去跟没入泥潭似的。”
江沁妍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刀鞘，那里面的战刀突然微微发烫。
团长眼睛一亮，随即又沉了下去：“但那力量会不会伤到自己人？你应该能够用好那力量…吧？”
“云武山的掌门教过我控制的法子。”江沁妍深吸一口气，战刀突然从鞘中滑出半寸，红光顺着刀刃流淌下来，“而且它认我。”
远处传来士兵的惊呼：“电子干扰流又漫过来了！”
团长猛地转身：“我无暇顾及您了，尽快与游击队员汇合。”
江沁妍握紧刀柄，跟着副官冲向军用卡车。掩体后的士兵们纷纷跟上，看着这个银发姑娘站在凝视着远处，手中长刀红光渐盛，像要把晨光都熔进那片赤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