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了,江沁妍跑到了自己在战壕原本的壕洞,那里也已经坍塌,她冲进去,又在废墟中翻找着——好在,一盆蔷薇花和她唯一的挎包还完好。她捧着花盆吹了吹那垂头丧气的花蕾,又将包背起,在昏暗的废墟中摸索着离开,本能地朝着阿瑞斯中队驻地的方向,耳边不时传来正在重筑阵地的士兵的交谈,她顺着坑道前进着。
她想要开启力量作为夜视辅助,但身上挂着的蔷薇标本不知何时脱落,没了神居,江沁妍此时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凭借微弱的灯火前行——“这就是本来的我啊。”她心里想着。于是她又回到壕坑,把那盆蔷薇花捧起来——一睁一闭之间,蔷薇花与赤瞳双双发亮,这下可以去找白枫了,尽管一路捧着花有点麻烦。看见江沁妍不知道准备去哪,克里斯汀跟上了她,“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和SCSS的人扯上关系?”
“这很重要么。”她向前走着,并没有因为克里斯汀的声音停下。
克里斯汀如同被钉在原地,晚风拂过他金色的发梢,尽管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不管怎么样,请不要与他们产生纠葛甚至是冲突,军部和他们意见相左的很多人都遭遇了不测,他们相当肮脏,中尉。”
江沁妍脚步顿了顿,“谢谢提醒。”说罢便加快脚步跑开了。
穿过那森林,江沁妍再次来到了阿瑞斯中队驻地。她本来兴奋地望着远处的灯火,脚步也跟上了思绪,准备踏入壕沟的那一刻,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蔓延,血管好像紧绷着,束缚着她的行动——“我究竟能否处理好这一份…”她心里想着,却被一纤细的手指正中后脑勺而打断——刘璃在江沁妍身后,好奇地戳了戳这个仿佛被定格住的救命恩人。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江中尉,怎么不进去?”
江沁妍被她吓了一跳,在她说话的间隙便左脚一蹬立刻转身并俯身准备拔刀,红色瞳仁闪亮亮的。
“啊啊啊别砍我,我是阿瑞斯中队的刘璃!”刘璃两只手拼命甩着,生怕江沁妍下一秒就一个居合斩把她横切成两块。
看见那墨绿色的头发,江沁妍松了口气。“原来是刘璃小姐,下次还请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会小命不保哦。”她转身往战壕走去。
“我明白了!但是江小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刘璃快步跟上江沁妍,两人并排前进着。
“刘璃小姐是平成公国人?”
“墨绿色头发很明显吧。”
“而且说话文邹邹的,”江沁妍加上一句,“我来找你们白队长,他在吗?”
“白枫啊,应该在吧,我也正好要去找他…”刘璃开始走在前面,“部队上的事?”
“不全是。”
“你们很熟吗?”刘璃追问着。
“算不算呢…我们一年前才在帝都认识。”
“算不算?这是什么回答!”刘璃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出来。她心里在揣摩,或者在担忧——眼前这个女孩是不是白枫右手小臂上手链的主人。她想问下去,但是不知道凭借什么立场。
“我和他很小就认识了哦!不过没想到他也会交朋友啊……”那阵晚风渐渐猛了,她用手捂着那一头墨绿秀发,强忍着睁眼。
“那你们感情还真好呢。”江沁妍眯眼笑着,即便自己并不知道刘璃为什么要说这个。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白枫的营帐,白枫趴在地图前,身旁的小黑板上贴满了各种改造人的细节数据,还有各式各样的中枢核心的装备细节,他的思绪和手上的蓝红双头铅笔在纸上奔跑着,以至于全然不知道两位女孩的到来。
刘璃先冲进去,“该休息了!武痴!”她从包里掏出了几块红豆糕,“再不睡觉就变猫头鹰去吧你…”
“哦,璃…”白枫接过了红豆糕,立刻往嘴里塞了一块,含含糊糊地说着,“你的外骨骼我修好了,你看看合不合适用……咳咳…”
“先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刘璃不耐烦地看了看被噎坏了的白枫,又递过去水壶。
江沁妍在刘璃身后,看着这一幕也抿着嘴笑着,直到白枫将水壶凑到嘴里,脖子一仰,喝水时的余光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江沁妍。
他猛吞一口,“啊…江小姐也在……”随即尬笑着把红豆糕塞回口袋。
“刘璃,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在帝都任职时认识的…”白枫迟疑了,应该说江沁妍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他也不清楚,“认识的江小姐,嗯,她救过你。江小姐,这位是刘璃,我从小到大的玩伴。”
“刘璃小姐跟我说过这个,呃…看来你们有点忙…”江沁妍把那盆蔷薇花背在身后,看着眼前距离只有几厘米的两人。
刘璃立刻摇摇手,“没有没有…我找他没什么事!不会打扰你们工作上的交流!”她脸涨红了,身体也不住往江沁妍那边靠,“洛迦和我还要去准备晚饭…呃…你们先聊!”
“真的没事吗?”江沁妍疑惑地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的刘璃,白枫则是没说话,低头鼓捣着手上的外骨骼。
刘璃一把夺过白枫怀里的机械,“快给我!那个…江中尉我先走啦,记得早点回去,天太晚了会有土狼哦!”
白枫干笑着小声嘀咕,“江小姐的身手可以让土狼四分五裂吧…”
“请不要这样丑化我…”江沁妍则嘟着嘴看着白枫。
刘璃走到门口,向左转时又放慢了脚步,盯着帐内的两人,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自己崇敬的救命恩人,自己一生所爱之人,有着密切的联系——“刘璃,你不能这么想!懂事点!”她心里这样批评着自己,心跳和脚步相当合拍。
“江小姐今天来是…”
“嗯…呃…也没有特别的事……这盆花希望能由你照看,”她捧着那低着头的蔷薇,“我们那里到处都塌了,所以…”
“江小姐还是没变呢,送我花的话…我也算是江小姐很重要的人吗?”白枫说着这种话,脸上却没有任何温热与红润,论迟钝,他甚至迟钝过江沁妍。
江沁妍门牙顶着嘴唇,“算…算是吧,反正我们也认识很久了……”
白枫接过那花盆,郑重地摆在自己拥挤的桌面的左上角——唯一一个干净的地方,他把自己的水杯架换在了地上,“我会好好养它的。”
江沁妍微笑着,“还有一个事。”说罢她拔出战刀,那三角双锥花纹的刀柄在油灯的微光下闪着寒光。
“现在就要杀掉我吗?”白枫挠着头。
“真差劲,没人说过你不太会开玩笑么,”江沁妍把刀递给白枫,“接连的战斗,刀身有几个口子,劈砍感有点差了,能不能帮我…”
白枫爽快回答,“没问题。”
他将战刀安在改造台的固定架上,营帐里的油灯芯子结了点灯花,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罩漫出来,把白枫修刀的侧脸照得半明半暗。他正用细锉刀打磨战刀的缺口,金属摩擦的“沙沙”声里,混着帐外偶尔掠过的夜风——风卷着远处发电机的嗡鸣,还有洛迦不知在哪个角落练狙击时的空枪声,倒让这方寸空间显得格外静。
江沁妍盘腿坐在行军毯上,膝盖抵着下巴,视线落在白枫手上。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沾着点银灰色的金属粉末,握着锉刀的力道却很稳,每一下都精准地蹭过刀刃的缺口。她看着那些细小的火花在灯光下炸开,又瞬间熄灭,像攥不住的星子。
“这里,”白枫忽然抬下巴,示意刀刃一处微卷的地方,“你总是习惯用蛮力劈改造体的光刃,合金再硬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他拿起块麂皮,蘸了点机油细细擦拭,“刀法是比以前利落了,可还是太暴烈,江小姐,战刀是伙伴,不是一次性的劈柴刀。”
江沁妍“唔”了一声,没反驳。她确实总在情急时忘了留力,就像刚才在战壕里,明知光刃锋利,还是凭着赤瞳的爆发力硬接——那时脑子里只有“不能让白枫受伤”,哪顾得上战刀疼不疼。
“诶,”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油灯烘得有点暖,“好不容易找你帮忙还批评我…真差劲。”
白枫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麂皮在刀刃上留下道油亮的痕。他转头看她,眉头微蹙,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说的是事实。战刀保养不好,下次砍不动光刃怎么办?”
江沁妍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双瞳弯成两道月牙:“我说的不是刀。”她往前挪了挪,膝盖几乎要碰到他的外骨骼护腿,“没人跟你说过你要学会说好话么?”
帐外的风突然紧了紧,吹得油灯晃了晃,两人的影子在帆布上撞了一下,又迅速分开。白枫的耳朵尖有点红,他转回头去摆弄战刀,声音低了半分:“刘璃说过……”
“她说得对。”江沁妍凑近了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着点硝烟洗不掉的冷硬气息。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忽然觉得这样的“迟钝”,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白枫正在给刀柄重新刻防滑纹,刻刀在三角双锥的纹路里游走,忽然停住了:“其实你刚才劈光刃的时候,手腕可以再翻半寸,借着光刃的反弹力……”他说着下意识转头,想给她比划动作,却猛地撞上她的视线。
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缩到只剩几厘米。
江沁妍能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银发有点乱,赤瞳亮得惊人,像藏了两簇小火苗。白枫的呼吸扫过她的额头,带着点红豆糕的甜香,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轻轻颤了颤,像受惊的蝶。
时间好像卡壳了。
帐外的发电机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远处隐约的虫鸣。油灯的光晕里,能看见细小的尘埃在两人之间浮动,战刀的金属冷光、蔷薇花的淡香、他指尖未干的机油,突然都变得格外清晰。
“我……”白枫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他想往后退,却被行军毯绊了一下,反而离得更近了些。
江沁妍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擂鼓似的撞着肋骨。她猛地别过脸,看向那盆摆在桌角的蔷薇——不知什么时候,有朵花苞悄悄绽开了半瓣,粉白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刀……刀先放这儿吧。”她站起身时差点撞到帐篷支架,手忙脚乱地扶住,“我明天再来拿。”
白枫也跟着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把刻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好。”
江沁妍几乎是逃出去的,掀门帘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油灯晃了晃,也吹得那朵半开的蔷薇轻轻摇曳。白枫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刻刀不知何时被汗水打湿了。
他低头看向那把战刀,刀刃上的缺口已经补好了,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桌角的蔷薇花,好像又绽开了一点。
那晚风儿好冷,那晚月儿好亮。